幻念

《中国幽灵大学》

中国幽灵大学:“我不是恐怖小说,也不惊悚。”
作者:“我是无念。”
正文:“我只有一句话:抽屉里满是碎了的核桃壳。”
END

附录1
故事结束于一个奇怪的梦。梦的主人:姓名未知,性别未知,年龄未知,经历未知。只知道是个某所大学的大一学生。为了方便表述,我们设它=Y0,18岁。
这人命运多舛。在考进大学之前,经受了不少精神的洗礼。宠物死了、女友跑了、亲人病了、家里着了火、小区被查案的警察封锁。人生中各种不幸都降临到它头上。当然,以上纯属虚构。因为它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们只好先杜撰一下。
于是它深深地忧郁了。在大学里,一天到晚不是看书,就是抽烟。这两件事使它稍微平静下来。
秋天正要到来,世间万物都变得冷酷起来。它也终于开始冷静地生活。早晨早起以后,吃早饭,去自习室看书,吃午饭,睡午觉,画画,看书,吃晚饭,去自习室看书,吃宵夜,回宿舍……一个人过得还算可以。看书时它想,毕业以后当个编辑也不是太大问题。
它最近看了一本《存在与时间》,越看越觉得搞笑。“我们必须把时间摆明为对存在的一切领会及解释的事业,解说时间性之为领会着存在的此在的存在,并从这一时间性出发解说时间之为存在之领会的视野。”它常常笑得肚子疼。有一天,夕阳正很惨地照着它的脸。它笑着笑着,觉得人生其实没那么惨。就把《存在与时间》扔了,去找《笑话大全》看了。
每天,它早起跑步去自习室,很2地在那里看《笑话大全》。它经常去7001,那里比较宽敞、幽静。窗外的景致也比较好。它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很安逸地靠着墙。
日子一天天过去。它也想起过功课的问题,但看见厚厚的课本时实在提不起勇气。它也想过老师点名的问题,但走到教学楼,就对学习充满了厌恶。
在自习室,它翻着《笑话大全》,抽着烟。
一天天,一天天,一天天……
它把整个图书馆的笑话全看了,又去电子阅览室看。终于有一天,它把全地球的笑话都看完了!!!
此时,它充满了征服感,似乎感到了自己存在与时间的价值了。它决定好好活下去,充满色彩地活下去。在那之前,它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心愿:它想把一个全世界最最好笑的笑话讲给别人听。那个笑话,我靠,实在搞笑到无法形容。它第一次看时,笑得吐了半天血才止住,之后半个月都浑身抽搐。
它知道这很无聊,但讲讲,听的人一定很开心。
它晚上稍微准备了一下,就睡觉了。
天亮以后,它才发现起的稍微晚了一点。大概因为昨晚笑到太晚。而且它做了很多的梦,在梦里又有梦,一层层没完没了。
它对室友们说:“我先走啦!”然后去了自习室。
今天7001没有人。它就先自己看书,等候第一个进来的倒霉蛋。可是,一直到中午打下课铃,自习室都没来半个人。它想:今天真尼玛扫兴!!
它草草吃了点面包,在自习室趴了一会儿,又等。
可是下午又没来人。
它:“o(︶︿︶)o ”
第二天,它早晨六点就去7001等了。由于全世界的笑话它都看了,就很无聊,于是找了本《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来看。这书也很费脑筋,它看了二十分钟,就头昏眼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饿。
正好,仿佛天赐般的,它前面的座位上放着半块士力架。上面还写着“横扫饥饿”。它想,估计是上课的学生没吃完,忘在这的。
它犹豫了一下,把半块士力架吞了。
它还是饿,而且由于起床过早,困得要死。它捧着书,昏昏沉沉地神游。它遇见叔本华,叔本华说,海德格尔找你。它又去找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说,你把这个手套给叔本华吧。它把手套给了叔本华。只见空中出现一行字:
得到200点经验值!
它惊醒了。太阳正懒洋洋地看着窗户外的小鸟。而叶子们全黄了。
它看着这个自习室。不少桌子上还放着书本、文具。可没有一个人。明明占了座,人却不来。太缺德了!!
它又看了看表,快8:00了。还是出去洗把脸吧。
这时,我们可以看到,在它出门的瞬间。教室里突然坐满了学生。大家熙熙攘攘交流着八卦,老师已经在准备上课。
一个女生从洗手间回来,说:“咦?我的士力架呢?”
一个男生说:“不知道啊。你不是吃了吗?”
上课铃响了。
Y0回到7001,教室里依然空无一人。它终于清醒了很多,但是有点渴。而且越是清醒就越感到口渴。它正考虑是不是去超市的时候,突然看见:那里又出现了一杯冲好的优乐美!!
它笑了,笑得好灿烂,好贪婪。

中午,操场上。太阳有些晃眼。
女生:“我们分手吧。”
男生:“我想知道为什么。”
女生:“你连优乐美都看不住。”
男生:“原来我是你的茶杯啊?”
然后,他们的故事结束了。

而Y0,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它满脑子是悲观主义的问题。在《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和《笑话大全》之间,它看到了一些联系。
半路,它遇见一只肥猫仔。这猫仔应该是一只流浪猫的私生子,正蹲在路边可怜地舔脚掌。身上有着黄色和褐色的斑纹,和秋天的色调非常相称。它看了它一眼,回去了。第二天再次经过的时候,Y0从包里拿出可比克喂它。它很能吃,半袋子几秒钟就吃完了。Y0摸了摸它的脑袋,走了。
回宿舍时,Y0脑子里还是在想复杂的哲学以及宇宙。它考虑下午去借《果壳中的宇宙》,因为它找到了一点宇宙不在果壳里、而在猫屁屁里的证据。
宿舍里没人。它收拾床的时候,看见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汤。
它叹气说:“吃完能不能收拾掉?”
当然没人回答。因为根本没人在。
傍晚,它真的去图书馆借《果壳中的宇宙》。黄昏正盛,天际的残照非常绚烂、壮美。 但Y0感到无福消受这种美景。因为它很容易触景生情,还是不看为好。
即便如此,它还是不由自主地伫立在原地,仿佛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了。风从湖面刮向它的头发。它的身影在逐渐消亡的夕阳下怅然若失。
但它还是继续进了图书馆。
后面几天,它去自习室看这本书,回去时天天喂猫仔可比克。猫仔开始茁壮成长,越来越肥,也越来越懒。

终于有一天,在花园边上……
女生:“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男生:“真的不是我。”
女生:“不是你?不是你难道是猫?”她指着路边的一只可怜的小猫,正舔脚掌。
男生:“原来我还不如几包可比克……”
他们的故事也结束了。

许多天过去,Y0在7001,还是没能等到人来。倒是经常捡到吃剩的零食。它开始感到不对劲了。因为除非去借书,最近,它一天到晚都在这里,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出现零食呢?
还有那些书、文具,每天都有变动。黑板上也有擦去的痕迹。为什么?
一天之后的晚上,它在这里看书时。周围平白无故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什么人都没有。
它有点怕,但也很好奇。纠结一番还是小命要紧,就把阵地换到了5201.终于它能平静地看书了,桌上也不会多出零食来了。
猫也一天天瘦下来。Y0觉得它很可怜。
某个周二,它在5201看书到傍晚,要去吃晚饭。它还准备买些吃的喂那只猫。收拾好书包,它出了教室,却想起笔记本忘在里面了。那个本子还很重要,上面是它对于“猫屁屁里的宇宙”的理解。算是它的处男or女作。
此时,上课铃响起。5201里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开始上课。这节课轮到第12小组展示。”
它驻足想:怎么上课了?
它鼓起勇气走进教室,依然没有一个人。但学生讲解PPT的声音却回荡在教室里。它终于明白了:有幽灵!我们学校有幽灵!
它拿走本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这诡异的教学楼。在夜色和风里,满头大汗的它突然清醒了。它明白了,它终于想起来:整个大学里,它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后面几天,它很害怕。很少去自习室了。它以为在宿舍躲着就会好,却发现,晚上的时候宿舍里也有说话声。可能是在这里住的幽灵。
它如何如何害怕,我们就不多说了。这不是恐怖小说,也不惊悚。
后来它平静下来。因为除了晚上有声音,这些幽灵对它没有任何影响。反而,一个人的生活稍微热闹了一点。
它开始想,一个人都没有,还到处是幽灵。自己怎么会考这种大学呢?
可没办法,以前过得太浑浑噩噩。
日子又随心绪恢复了平静。
它决定继续写《猫屁屁里的宇宙》。它又去喂那只小猫时,发现它比巅峰的时候还要胖了。它吃什么了?真是匪夷所思。
在喂猫时,它寻找着灵感。
回自习室,它又翻开了这个笔记本,却发现扉页被人留了一行字:你是个大傻×,猫屁屁里只有大便。
它很愤怒,又随即冷静下来:是谁?是幽灵吗?……它想起,多日前把本子落在教室。
其实它也知道猫屁屁里有大便,但,哲学肯定没那么简单。这幽灵,太肤浅了,还这么粗俗。生前肯定是个人渣。它叹气,又觉得生气起来。于是,它回到5201,在角落那个座位上留下字条:
你他妈是个大大大大傻×!!
第二天白天,纸条下面多了一行字:滚你妈的!写的什么烂东西!在大学学点有用的行吗?
Y0愤怒了,写道:靠,你懂什么?? 然后花了1000字论证了自己的观点。
那幽灵又留言骂了它一顿。
它一鼓作气,花5000字教训那幽灵。
那幽灵不甘示弱,回骂6000字并且附上插图。
Y0大怒,绞尽脑汁、披肝沥胆,写了5W字!!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回复。Y0猜测可能那个幽灵被吓住了,或说服了,又或者回了阴间。毕竟5W字的威力太大。对于自己的著作,Y0越来越有信心了。
它读、写、吃饭、睡觉……到了晚上就去幽灵多的地方转转。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的。但这件事以后,它渐渐习惯了。甚至有时候,它突然想了解别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哪怕是幽灵也行。
晚上在篮球场,它听几个幽灵打球。“好!进了!”“我靠!差一点!”“防他!防他!”……再加上砰砰的球打地面的声音,真是又弱智又有意思。
然而,球场上终究空无一人,只有夕阳在下落。
地上随意地扔着一个球,但是没有人打。它走过去,很随意地投了一个篮,没进,就有点失落地走了。球在地上滚动着。
它走后,球场上爆发出:
“啊??球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它在自习室时跟旁边的幽灵说了句你好。那幽灵本来在读英语,听见这声你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出巨大的尖叫声,跑掉了。这是它第一次听见幽灵尖叫,的确吓人。
回去睡觉时,桌上更乱了。它听见“室友”在说话。当然,那是幽灵。幽灵们似乎在议论日本娱乐圈的事。
在它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一个幽灵说:
“它们说咱们宿舍有幽灵。”

附录X
故事开始于这样一个人:姓名未知,性别未知,年龄未知,经历未知。我们设它=X,22岁。
明年夏天,X就要毕业了。大家都忙着找工作、考研的时候,它还有几门挂科的课要补,实在是惨。但由于这个年代学生们都比较痛苦,所以它心里还是平衡了一点。
周围,最痛苦的恐怕是那个室友了。前不久,那室友因为一杯优乐美和男or女朋友分手了,加上就业的压力,实在令该室友痛不欲生。
但最近,发生了令X很不爽的事。
在一次上毛概的时候,它很早就去了,还买好了晚饭。它用晚饭占好了座……好吧,这一点是有点欠考虑。结果等它回来,座位已经被另一个人占去,还吃光了它的晚饭。于是,它在那人的本子上写下:“……”(你们都知道了。)
结果,下次上课时这个座位上,那傻×还给它留了话。它绝对不可能不回敬。于是两人用这种古老的书信方式骂了一段时间。骂的焦点很傻,就是宇宙是不是在猫的屁屁里。
X觉得,这种人脑子一定被驴挤了。
后来X不再搭理那神经病。不是因为就此罢休,相反,它准备上完这学期的课,学分全部补完,正式把那家伙打一顿。然后开开心心去实习。
而这一天,现在终于来了。
晚上,在5201,X坐在那神经病的座位附近等。第一天竟然没有等到。它继续等,还带上了阳台上多年没用的板砖。可后面几天还是没来。
它还遇见几个同学。有人问它带板砖干什么,它开玩笑说刚找了份砖厂的工作。
再后来,它又听说5201闹鬼。大家都不敢来这里上自习了。它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外加偏执狂。越是有鬼,它越想与鬼决一死战。而且它的仇人说不定哪天会回到这里,被它一砖拍死,赢得双丰收。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X正玩手机。室友发来短信:上次那个面试的负责人,刚才来了。你明天可以去复试。
X很高兴,到走廊给室友打电话。可当它回来,发现自己座位上撒了一堆核桃壳片。而且显然是用它的砖砸的。X拾起一片,说:“谁他妈干的?”
自习室里没有别人,却发出一个声音:“宇宙碎片13号。奇怪,宇宙碎片13号没了!!”
X还是被吓住了。尽管它想过真的遇见幽灵时会怎样。它,深呼吸,有点颤地说:“谁在这?”
空气说:“咦?今天怎么也有幽灵?”
X说:“你是什么玩意?”
空气说:“什么什么玩意?你偷了我的宇宙碎片吧?”
X说:“什么碎片?难道真是幽灵?”它真害怕了,砖都握不起来。
空气却很自然地说:“没有宇宙碎片,猫屁屁实验就没有希望。”
X正要逃跑,听见这个敏感字符,突然滞住。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几秒,它脑子里一片空。在漫长的回神之后,它的恐惧感变为愤怒:“是你这个大大大大大大傻×!!”
空气用恍然大悟的口吻说:“啊!是你!还以为你魂飞魄散了!”
X理智了一下,说:“怎么还真有幽灵?不会是谁在开我的玩笑吧!”
空气说:“你不知道自己是幽灵吗?还有,上次我写的观点,你怎么没回?”
X愣愣地说:“我是幽灵?”
空气说:“你不是难道我是?”
X:“我靠!”X冷笑起来,它从没遇见过这么气人的事。自己是幽灵也就罢了,不仅不承认,还说别人是幽灵。怎么会有这种幽灵渣!
空气说:“你把宇宙碎片放下,然后出去。只要你看不见,宇宙碎片就能回到我这里了。”
X头晕目眩,生气的同时,又有点怕了。刚好手机又响了,X扔掉核桃壳,一声不响离开了,赶回宿舍准备第二天的面试。一觉醒来,它觉得精神恍惚,脑子里全是幽灵,复试也没能通过。
真有幽灵?而且天天在自习室砸核桃,研究猫的屁屁?
X无法相信。但仔细想来,好奇心和被诬陷的愤怒还是把它推向了5201.这天晚上风很大,很有气氛。桌上果然满是“宇宙碎片”。核桃壳就是宇宙碎片,幽灵的思想果然和人不一样。
X说:“我就明说了吧,我回这里就一件事:你是幽灵;我不是。OK?”
幽灵说:“尼玛啊!你才是幽灵行不行!幽灵都脑子有病吧?”
X被激怒了。它说:“你才是幽灵!我不是!”它就是这样,不证明自己清白就誓不罢休,哪怕是这么傻×的问题。
幽灵说:“你是!我不是!”
X深呼吸,说:“天天砸核桃?当成宇宙的碎片?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幽灵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肤浅,没品,就知道瞎逛、玩手机。”
X简直要被气死。它怒发冲冠,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你他妈就是幽灵!”
幽灵说:“你是!”
X说:“你是你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
幽灵:“……”
X:“你就是!!!!!!!!!!!!!!!!!!!!!!!!!!!!!!!!!!!!!!!!!!!!!!!!!!!!!!!!!!!!!!!!”
幽灵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十几秒,它才低沉地说:“……或许。那又怎样?”
哈哈!
X心里充满了胜利感,它大口大口呼吸着,比找到了工作还欣喜。黑夜,仿佛早就亮了。秋末的天气也似乎温暖如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之前窒息般的怒吼,真是太值得了。
它徜徉在醉意里。眼冒金星。
突然间,急剧的恐慌爆炸一样涌了上来。它记起来了,它的大脑突然间想起来了。天啊,天啊。它想起来了:
它本来就是幽灵!!!!!

附录X0
我们设两年前的X为X0。X0=20岁。
X0的过去一切未知,也许是忘了。
直到上了大三,X0确立了一个目标,就是考研。因此在大家高考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的时候,X0告别了所能告别的一切,回到战火里。它认为:不考研,毋宁死。它每天在自习室度日,轰轰烈烈地开战了。它先是把基础课自己学懂,背会。然后找一大堆辅导书,日理万题,鞠躬尽题,死而后题。
它就这样天天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陶醉不已。
一天天,一天天,一天天……
它完成的辅导书,从十本增加到二十本,然后是一百本,一亿本……终于有一天,它把全地球的辅导书都做完了!!在充满了成就感的同时,X0有些独孤求败的空虚感。漫漫宇宙,谁又能与我一战呢?
而同时,它周围的人们感到它有点奇怪,来无影去无踪的。几天还见不到一次,后来是几个月。有人说它是去上自习了。但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喜欢上自习呢?大家都不信。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见过它了。甚至怀疑根本没这个人。
又过许久,老师也不记得有这个学生了。
曾认识他的人终于达成一致:此人纯属虚构。
它的姓名、性别、年龄,统统被遗忘。
不过,X0并不在乎这些。它继续在考研之路上热血奋斗。没辅导书可做了,就背诵参考资料。于是,漫长的征程又开始了。
这些日子里X0唯一的伙伴,就是一只中等体型的猫。这猫天天很可怜地蹲在路边。X0每天经过时都会喂它。
如果长时间忘记喂,猫就会变瘦。
有时猫会沿着路边的椅子爬到它腿上,趴下睡觉,对它似乎特别亲热。X0觉得很搞笑。
有一天,X0陷入了郁闷之中:它把全世界的参考资料也都背完了。怎么办?它考虑是不是再倒着、斜着、交错着把资料背下来。
在这几天的苦恼之中,X0把猫忘了。当它想起来时,慌慌张张去找猫,却发现它不仅没瘦,反而更胖了一点。草丛里还有些香肠渣。
X0说:“谁喂了你?”
猫说:“喵……”
X0拍着脑袋去想可能是谁喂的。仔细一想,觉得不太对劲。它以前还真没注意:这所学校似乎只有它一个人。它连老师都没见过。
它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让它很想不通。而关键在于,发现这个事实以后,X0开始感到孤独。
一个人过得真快。大三下学期,X0已经完成了倒背如流的使命。为了这个目标它曾经背得差点疯掉。总算完成了,它想。然后又感到孤单,无聊。它甚至有些怀疑这样做的意义了。
到了大三要结束,X0实在受不了了,决定休息两个月。也正是从那时起,它发现了幽灵的存在。它们不仅存在,而且无处不在。
它认为:
1.晚上有幽灵。
2.而且很多。
3.幽灵几次喂过猫火腿肠。
4.幽灵不吃人。
事实证明,X0一向是个胆子比较大的人。既然休假了,晚上没事的时候,它带上一块砖去五区有钢琴的教室听幽灵弹钢琴。有个女幽灵弹得键步如飞,X0忍不住为她鼓掌。
女幽灵:“……”然后:“啊!!!!!”“嘣嘣嘣!”然后:“呯!”“啪!”可能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只剩自习室的门在吱吱摇曳。
X0觉得很可笑,幽灵见了人竟然比人见了幽灵还害怕。
一个晚上,X0去大活旁听幽灵的晚会。听得出这次规模比较大,而且幽灵的领导也来了。似乎还有个姓王的老幽灵,人气极高。听旁边的幽灵说,这幽灵还是它们的名誉院长呢!
X0越来越觉得有趣。但为了不吓跑这些幽灵,它只是咯咯地小声笑。
后来,更夸张的节目上演了。幽灵们竟然开始讨论人类的生存现状。它们说,我们人类几千年来……如何如何。我们人类最近一百年……如何如何。口口声声我们人类。哈哈!真是一群奇怪的幽灵。它们以为像人一样说话,就真的是人了吗?
回宿舍的路上,X0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么我是谁?
第二天,它搭公交车去了青附医院的精神科。医生告诉它:“你的精神太紧张了。考研归考研,但压力这么大是不行的。要多和周围的人沟通。”
X0想想也是,根本不可能又幽灵嘛!于是回去了。
可一进校门,就再也见不到第二个人,晚上有看不见的人在说话,这是不争的事实。
X0尝试与幽灵沟通,但幽灵们相继被吓跑。直到它遇到一个胆大的幽灵。这幽灵可能属于幽灵之中脑子不大好使的那种,经常在湖边游荡,咕哝着:“为什么樱花是白的……为什么湖水是蓝的……”
该幽灵告诉X0:“你有没有同类在这里?”
X0叹气说:“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
幽灵说:“总是一个人,确实够孤单的。”
X0说:“你们是个有趣的种族。”
之后的每天晚上,X0学着幽灵的样子去生活。它暂时忘掉了考研的事,学着听课、参加社团、开party,虽然仍然只是靠听。它认识的那幽灵对它也比较好,经常帮它占座。它了解着幽灵的生活,也怀疑着自己的日子:我到底是不是人呢?如果全世界除我以外都是幽灵,谁又能证明我是人呢?
有天晚上,那幽灵告诉它,他是大四的。要走了。
X0有些不舍,也有些不解。幽灵也要毕业吗?
他说:“我们一个是幽灵,一个是人。我们注定要分开的。”虚空之中,他似乎在叹息。
X0差点掉泪。
他又说:“以后,我会好好做人。”
X0以为他要去投胎了,说:“再见。”
他说:“你也好好当个幽灵。”然后,响起脚步和行李箱远去的声音。随后天气突变,风狂雨骤。在这湖边的空地上,X0像孔子一样伫立在雨里。它心底最危险的想法还是被证实了。它再也没法不承认,是的。是的。搞了半天自己才是幽灵,一个孤独徘徊的、无家可归的幽灵……它摇摇晃晃地回宿舍……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它想到要去死——But作为幽灵,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唯一选择的就是被遗忘。
那晚,它睡下的时候,再也不想醒来。梦里翻滚着火焰和浓烟,似乎在将它吞噬。噩梦结束了……

它醒来的时候,正头痛得厉害。一层层的梦在脑海里挣扎,意识混沌着。它出去洗脸,又随便吃了点东西。它想起晚上还有毛概课,真是郁闷。
室友在洗手间喊:“下午面试一起去吧?”
它有点不耐烦:“行!它们几个去吗?”
然后两人胡乱说着面试的事。这一天真是糟透,下午面试时心慌意乱,回学校的时候末班车也没赶上。它和室友打出租回来后,就手忙脚乱地买了晚饭。它去5201占好座位,又匆匆回了宿舍。

附录X-Y0
窗外,草木在轰隆隆的大风里伏倒。路的远处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X慌乱地抱着头,说不出话来。
在看不见的地方,Y0当当地敲着核桃,说:“你说我是幽灵,我就是吧。怎么样?”
X摇头。
Y0说:“你还在吗?”
X还是摇头。
Y0叹气说:“我都让着你了……这人真是无药可救。”
过了一会儿,X开口了,但眼里还是充满了恐慌:“我以前也曾经是幽灵……”
Y0口吻有些诧异:“那你是怎么变成人了?”
X依然抱着脑袋,很痛苦:“我不能当个幽灵,我要像个人一样活着。然后……”它思考着,“我去模仿人类,学习他们的生活方式,接受他们的思想。我接近他们,赢得他们的理解和尊重。这很困难。经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我终于变成了人。”
Y0笑道:“做人好吗?”
X说:“不知道。但总比幽灵好。”
Y0说:“当幽灵也没什么不好吧。没人打搅,每天看看书,喂喂猫,研究研究宇宙。哈哈!”
X不由得冷笑:“整天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真不知道你们幽灵在想什么。”
Y0说:“爱想什么想什么,哪像你?”
X哈哈大笑,又有些生气:“我实在没法跟你沟通。我们的的确确不是一个世界的。”
Y0说:“那是当然。就算是一个世界的还未必沟通得来。”
X起身要走,“不打搅了。当你的幽灵去吧。”然后关了5201的门。它受不了了。并非真的受不了这神经质的幽灵,而是突然发现自己也曾是幽灵,它感到耻辱。
它摇摇头,只想忘掉这个事实。
Y0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喂,你想过没有?如果迈出这栋楼,又发现一个人也不见了,会怎么样?”
X心里一紧,骂道:“去你妈的!!”然后离开了。它回了宿舍,仿佛从梦中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世界。人们全都在,大家依然热闹,一切都平淡、平凡、平常。室友正找它,商量下一次面试的事。它决定这次做好准备。
它决定再也不到5201去了。
几天后,面试虽然顺利通过,X心里仍然有个结:“我以前是幽灵。”室友问它怎么啦,它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它回了一次家。爸妈都很高兴。朋友也庆祝它找到工作。学校来信,它的一个学术报告也获了奖。
一切都顺心起来。
曾是幽灵的噩梦,它终于很少想起来了。只要去忘,终有一天会忘掉。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第一次去上班前那晚,它和朋友喝了不少酒。然后回宿舍搬东西。虽然还没毕业,它已经不必住在这里了。离开前,它还是回了一次5201.
Y0还在那里敲核桃,研究宇宙。
X有点醉醺醺的,它点了一支烟,说:“我明天就上班去啦!同胞同志!永别了!以后少吓唬我的学弟学妹!”
Y0没什么感情地说:“好的!拜拜!”
X说:“哈哈哈!我就不信你不羡慕!”
Y0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X抽着烟说:“想变成人吗?哈哈哈!我可以帮你。”
Y0说:“不想。”
X很有兴趣地说:“为什么?”
Y0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已是冬季,外面好像下起了雪。
X说:“下雪了哦!”
Y0继续敲着核桃。过了一会儿,X发现那写有《猫屁屁里的宇宙》的本子也不见了。大概是被Y0拿起来了。Y0说:“我看不到。我这里是秋天。”
X有点诧异:“一直都是秋天?”
Y0默不作声。
看着晶光闪闪的校园,X有些留恋这个学校。它就要走了,它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四年……从这个幽灵身上,X感受到了自己的过去。它虽然很讨厌幽灵,却突然想拯救它。
它说:“你啊,不要那么固执。一个幽灵,谁能知道你的存在呢?你是可以成为一个人的,你融入了人类的社会,再也不用孤身一人。”
Y0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X接着说:“你要学会真正的生活。生活很乏味,但是很现实。你要会吃饭,要学会自己洗衣服,要取钱、打水,要去社团,要去上课,要背单词,要考证,要插队和反插队。受欺负你要哭,高兴了你要笑。房价高了你要愤青,股票跌了你要骂娘。喝酒你要喝醉来发泄,早上洗把脸你又活过来。你要接受别人,哪怕不懂自己。你要懂赚钱,你要懂社会的残酷。你什么都要懂,什么都要学会;你要三头六臂,要八面玲珑,要九死一生,要十面埋伏,要百转千回,要万死不辞……”
Y0说:“你说我活得不真正,我就不真正吧。但我不想那样。”
X生气了:“我实在没法理解你。永远永远没法理解。”暴雪像无数的蛇在窗框里甩动,风也发出鬼哭狼嚎。过了一会儿,那本子重新出现在桌上,X拿起它,随便翻了翻:“猫屁屁conjunction的意涵?”又读道:“牡羊零度和一宫的强迫性心理驱力或外在的毁灭性对抗?”
X把本子一摔:“猫屎啊?”
Y0也生气了:“别动我的东西!”
X怒道:“什么你的东西?你一个幽灵有什么东西?”
Y0说:“你这个粗俗的人渣!操你妈!谁是幽灵还不一定!我他妈一直让着你,别找我麻烦!”
X大怒,一把推掉桌上越来越多的核桃壳。落地声噼啪作响。“我就是要找!有本事你穿越来杀了我!”
Y0:“我的宇宙碎片!!!”
X快要气炸了:“你傻啊?那是核桃壳!傻×!!!”它又拿起那个本子,突然疯狂地撕开,撕碎,碎成渣,然后扔到窗外跟风雪一起走了。它由于过度暴怒,又用尽全力,眼睛全红了。它浑身颤抖着难以站稳,大口喘着气。
自习室里静悄悄的。沉默浸没着沙沙的雪声。
突然,Y0听见它抽泣了一下。
X呜咽着说:“拜托了,拜托了……去当个人吧!去当个人吧!”
Y0说:“你欺负我,你哭什么?”
X只是低声地哭着。
Y0说:“撕了就撕了吧。”
静默了一会儿,Y0低沉地说:“别哭了,我给你讲个笑话。这是我压箱底的笑话,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还没跟人说过。你不要笑死啊!”
X擦着泪:“讲吧。”
Y0说:“它说……”刚说到这,它突然自己狂笑起来,爆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声音回荡在这空又大的自习室,像在上演人间最欢乐的喜剧。
X听见它这样,也忍不住笑了。
Y0说:“它说……人类其实全是幽灵变的!哈哈哈哈哈哈!!!”
X一愣,又觉得的确好笑,笑得也要吐血。它前仰后合地笑啊、笑啊,浑身抽搐,脑袋嗡嗡作响。天地仿佛都消失了,时间似乎丧失了意义。笑到天亮,Y0已经不见了。万物归于平静。窗外响起鸟的叫声。阳光暖暖地照进来,雪也早已看不出痕迹。
本来洒了一地的核桃壳,也不知是被打扫了还是一个梦。
一个同学进来了:“啊?你怎么来啦?不是搬出去了吗?”
X瘫坐着笑笑:“今天就走了。”

从那以后,5201再也没有闹鬼,幽灵的传说渐渐成为大家的笑料。后来传说变成神话,再后来神话也走向终结。想起来就怀旧怀旧,直到怀旧也成为奢求。遗忘掉的,根本就不存在。

离开校园前,它买了吃的,特地去喂那只猫最后一次。但是没有找到。
要走了。它回过头,看着校区南门熟悉的匾额。一切都像是梦。一个人的大学、拼命地考研、奇怪的幽灵……它怀疑是否真的存在过。总之,一切到此为止。它最后一次回宿舍,把最后一点东西搬走。室友已经帮它收拾得差不多,爸妈的未接来电早已在手机屏幕上跳,朋友也在新的住处等它了。它必须快点。
还剩半箱子衣服,里面压着一些看过的书。还有一块砖,它觉得有纪念意义就留下了。
还剩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是它大一时留下的回忆。不过,它真的记不太清楚以前做过什么。于是它拉开了抽屉。
附录X-Y=0
上班以后,它决定改名为U。这就是中国U0大学的故事。

ALLEND

《修魔者》,仙界的孤独者

这篇小说深奥复杂,但不是随意疯癫,其中的含义经过了精心构思。也许是因为创作时还在抑郁中,会思考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而且异常固执、叛逆、孤独。

预警:本文思想比较讽刺和叛逆

我以为的仙界是一个云雾袅绕的世界,里面的每一种东西都散发着鸟毛一样的光。一位位神仙用念头操纵着云,拂袖飘来飘去,任何一种嗓音说出来都会有回声。他们不用吃饭,不用刷牙,追寻着尧舜禹以来所有贤者和诗人都不能猜透的理念。他们的语言就是风,喝醉了就变成雷电,两眼一睁就创造了一座山,或夷平另一座山。而我永远也去不了那样一个地方。
“顽劣,”吴道长最后给我的评价是,“顽劣得很。拿那么多银子来这里修道,就是不好好干。说了你多少次,屡教不改。再这么下去,别说考上仙界,不走火入魔都难。”
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顽劣,只是总想做自己的事。
“不用再解释了。早点下山,找个手艺活干去吧。”道长对老妈说,“这次渡劫,就别让他参加了。”

转眼间,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三个月。我又一次站在绿衫白胡子、下巴贴着膏药的吴道长眼前。他先是困惑,认出我后又变得尴尬,没想到会在仙界和我这逆徒重逢。我则震惊地看着他,久久地。
原来我还真参加渡劫,还通过了。
原来道长也偷偷渡劫去了,花了这么多年终于通过。还分到了和我一个仙舍。
对仙界来说,长相这么老成的仙还真不多见啊。
“你……我……”我们面面相觑。那一刻时间几乎停止。

我们还没考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转眼间这次重逢也过去许久了。他还是承认,我依靠一把特殊的剑渡劫成功,虽然不合情不合理,但毕竟是事实。我不情愿地把那把剑从床下拿出来,吹去灰尘,解开包裹着的布条。他鉴定了半天,只是说我瞎猫碰上死耗子。
剑中的魔性,他居然品不出来。
他全名叫“吴羊瘫”,住在我上铺了。听别人叫他他总是主动解释:没办法,我在家是羊字辈的。到了仙界,也就成了“仙羊瘫”。另外两个舍友,仙磊和仙斯特沃克,对名字奇葩、年纪一大把还升入仙界的道长十分崇拜。道长不再是道长,成了仙舍里的大佬。
“叫我羊瘫就行了。”道长说。
“好的,羊瘫。”我说。
道长有点不悦地皱着眉:“咳咳,旁边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道长吧。”

有次喝酒,羊瘫哭着往我袖子上抹鼻涕:“来思啊,能来到仙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修到这个年纪,成仙的徒弟徒孙数不清,自己却年年落榜。你以为我想当道长?能成仙,谁还那么傻留在人界?工资又低。”
他说青春都白白耗费了。“十六岁那年,我暗恋一个道姑,天啊,那个道姑只能用花容月貌来形容。道观里的规定你也知道,十六岁才准看异性,二十五才准对异性说话,三十六才能产生好感。我等她到二十四岁那年初夏,她飞升了……我操!第二年,我又暗恋一个道姑。我暗恋了五年,正要表示……她又飞升了!之后又有一个道姑出现……”讲完他笑了,“六十年了,六十年了!我他妈的终于来到好地方了!”
他的右手张牙舞爪,说周围经过的仙女们真好看。又颠三倒四地给我讲了几个道姑。仙酒馆把我们赶了出去,我只好扶着他回仙舍。
“那天,我又暗恋了一个女道士,长得真是,真是……”
“道长,到仙洞外面了,我找找钥匙。”我受不了他的酒味。
“真是可惜。”他望着星空。
“长得很可惜?”
“可惜呀,可惜。可惜她最后走火入魔,进了魔界。本以为到了这里还能再续前缘……”
“你是指虞霏霏?我们班的道花?”我惊讶不已。
“嘻嘻,”道长笑得春光灿烂,“你以为我怎么让她当班长?”
我把道长打了一顿,拖回了仙舍。第二天他完全不记得了,精神很好,黑着一个眼圈,一节课都没翘。我则开始习惯于窝在仙舍里,躺在床上看着洞穴顶部出神。

渡劫那天。
“道友,道友!”我听到一个女道士的哭腔,回头一看是虞霏霏;眼泪把她的脸弄得白一块红一块,“能帮我看看我的仙剑吗?呜呜,突然失灵了。我该怎么办?”
“你先用我的吧!”我说。
“那你怎么办?”她哭着。
我说:“我会修好它的。而且我的考场近。你快去吧,别晚了听力!”
虞霏霏抹着眼泪走了。我低头修理着剑,看到她投在泥土地上的影子回过了头。抬起脸时,早晨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眨了眨,她已经走远了。
就是这件事,让我每每痛恨自己,恨得睡不着。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旁门左道感到羞愧。是这样的,我从小就不务正业,讨厌在道观修行,喜欢拿黑铁打造剑,对剑的构架还是很了解的。但长辈们认为我这不是正路。“作为一个道士,修行就是你的天职。成不了仙,拿什么养活你父母。铸剑能当饭吃吗?”“而且,哪有正派人士用黑铁剑的?真是闻所未闻。”我觉得他们太蠢了,不相信铁器的优越性。直到渡劫结束,我才知道虞霏霏因为我的那把剑,出了差错,修成了魔。多少道士暗中倾慕的道花,多少像道长一样好色的正经师长眼中的渡劫状元,就这样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虞霏霏的剑是把好剑。我修好它,一不小心就成了仙。来到了这个从没想来的地方。
“这不怪你。”道友聚会时我们换回了剑,她说。然后默默离去。

我还没来的及多想,有一天,在仙池刷牙时看见道长提着裤子晃悠悠地从仙厕出来了,对我说:“来思,来思啊,贫道决定继续喜欢虞霏霏。”
“哦,”我咕噜噜地说,“她在哪?”
“废话,魔界。”
“……”
“咳咳,”道长语重心长地说,“年龄不是问题,距离又算个屁啊。刷好牙给为师进屋!”
西床上铺的仙斯特沃克就是个异地恋的重度患者。他说他是从罗马来的。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仙斯领着我们三个翻遍地图,也没能找到罗马在哪。反正是西边的一个小岛,比咸阳还靠西。他每天写一封短信,用仙鸽发出去。然而,仙鸽里也没有内置罗马的航线,总是“发送失败”,有时鸽子甚至还没飞到就死在了人界。“I gone,I have a gone!(我去,我勒个去!)”仙斯从一个开朗的少数民族少年变得忧郁,他的金发像叫花子一样披散着,坐在床上,一日日望着西天的群鸟发呆。
道长给我打开一卷空白的竹简,塞给我一支笔,吟唱起来。而仙斯露出一只眼迷茫地看着我们。
“你就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上来就用歌词?”我咬着笔杆。道长正义凛然地瞪着我,抚摸长长的胡须。我赶紧写了下去。
之后道长自白的语言还是暴露了他是个很烂俗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提醒这些流行的歌曲在上一代人那里就过时了。写完后我指着仙斯,又提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仙鸽穿越三界靠谱吗?”
“靠谱,靠谱得很。魔界不像罗马,穷乡僻壤的,绝对好找。”
我的意思是,没人知道魔界在哪啊!

道长的飞蛾扑火让我看开了许多事,开始了背起包裹上课的健康生活,也背起了帮仙斯答到的重任。“古代矿石”课的仙师是个迂腐的老头子,开口闭口“先王”如何如何,“太公”如何如何,而且每节上课、下课都要点一次名,中间还会抽查。我们仙剑系的都对这课恨之入骨。
为了避免剑的魔性被发觉,我在仙市场买了把新剑,天天背着去上课。
“剑怎么还是新的?”仙师老头每节课都忘了上一节已经批评过我了,“一看就知道没来上过课!”
“仙剑史略”、“当代矿石”、“铸剑学概论”、“干将莫邪研究”,这些课都比较宽松,仙人们都带上仙鸽,听诗歌、发短信、玩游戏,或者睡大觉。
最头疼的是“小篆”课。由于前不久晋国解体,秦国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小篆突然成了通行文字。我是土生土长的齐国青年,对这种蚯蚓般的汉字十分头疼。仙师提问总是支支吾吾,作业完不成,考试及格都难,将来的小篆四六级是没希望了。
另一个舍友仙磊,姥爷家是秦国的,不仅总考第一名,而且还能帮仙师做课件呢!不过他的仙剑史不好。我说:“你已经很幸运了。想想一百年后的人,那时的历史该多难背!”
“是啊!要是生在那个时代,我就找本史书撞死算啦!”

帮道长答到的次数也多起来。秋初,天降一场大雨,桃树叶子一夜之间掉光了。我回仙舍拿仙伞时,仙斯跌跌撞撞打开门:“SOS!SOS!”
“What happened?”
“道长he,道长he……he cheat father!”
虽然没听懂,但我手里的伞啪地掉在地上。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道长已经死了。
轻轻走进去,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道长躺在床上,盖满蜘蛛网。
“你死得好惨啊!”我忘了怎么哭。
“尼玛!”道长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想咒死老子?还早呢!”
我吓了一跳。仙斯拉着我,另一只手指着高处的道长:“他就是那个人,谁遗失了我的仙鸽!赔给我的仙鸽!”
“你干了什么?”我很诧异。
“我不是故意放他鸽子,”道长说,“我觉得他的仙鸽能找罗马,就能找到魔界。结果……结果……嗟呼!”他趴在床上痛哭,边哭边说什么初恋就这么没了。

我取出床下的那把剑,再度拭去上面的灰尘,想起哭泣的虞霏霏。如果是她住在我上铺就好了……我收回了这个想法,撑起伞,背着带有魔性的仙剑,走向修炼室。烟雨让仙界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有了一点仙的味道。宏伟的仙阁坐落在一块快悬浮的倒锥形岛屿上,不知已有多少年历史。庄子的题词还在南天门上夺人眼球: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仙人们成群结对地在伞下走着。穿着光鲜的长袍,啃着油炸鸡腿。
仙侣们打着伞,坐在湖边。经过时我不好意思偷听他们说话,却不不小心听见他们在吵架。
走过广场、花园,到了修炼区,随便进了一栋修炼阁。只有少数修炼室正在上课,用唾液在窗纸上掏一个洞,能看到仙师正在讲授、仙人正在睡觉,或一群人昏昏欲睡地打怪升级。大多修炼室空着,门上写着:有会,谢谢合作。我提着伞和剑,找一间,有会,谢谢,又找一间,又有会,谢谢……终于找到没会的,可一对仙侣正在里面约会。
谁能告诉我应该去哪里?
真正的修炼室还是被我找到了,里面已有二十几名仙人在自修。我端详着自己的剑,望着窗外的雨,昏暗下去的天,直到前面一兄台抖腿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开始预习《仙剑史略》。本来走马观花地翻着,突然看到一条重要知识:
有的同学说古代的仙剑能御剑飞行,对吗?
专家解读:这位同学的想法很好,但是是不现实的。古人曾幻想凭虚御风,那是人类还处在幼年时期的一种想象。我们要提高辨别能力,分清什么是仙道,什么是迷信……

我们学铸剑干什么,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第二天下了古代矿石课,我第一次找仙师问问题。仙师老头瞥我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来上过课吗?”
我求他回答我的疑问。
“当然,”他说,“御剑飞行?除非是碰见了魔鬼!”
仙舍里。
“没错,绝对没错,”道长精神好多了,“铸了剑,当然是用来卖的。这你都不懂?”
“我们铸剑就是为了卖钱?”我指着剑问。
“不卖钱,难道用来写诗?”道长拿出一贯子钱。
我很困惑地打量着窗外的仙界:“怎么一点也找不到当初修道时的感觉?道长,你常常教育我们什么来着?”
“‘好好修炼,飞升以后你就轻松了’?”
“还有一句。”
“唉,来思啊,”道长语重心长地翻着《扶桑女优列传》,“当年我修道时,我的道长也整天告诉我们什么仙剑啊,飞天啊,凤凰啊,法术啊。送你一句新的:刚来到仙界大概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个班主任已经说过了,羊瘫。”
“嗯,”道长听见“羊瘫”二字,很不悦,“没有善意的谎言,就没有明日的收获。年少多情的为师也曾经以为仙人都是用飞的,以为仙女各个美如天仙,以为仙术系是教法术的而非仙界的算术系的简称。”
“那仙法系呢?”
“就是仙界的法律系。”
“骗子,根本没有法术。”我后悔没留在人界开店,说不定现在已经淘宝五星皇冠了。
“你不关心仙女,关心法术干嘛?”道长不耐烦了,点了根烟。
“没法术也算仙人?”
“不是说非得有法术才算仙人的。只要心中有法术,处处都有法术……不一定非要学法术。而且,并非真的没有这个系。有个系名曰‘艺术系’,就是学法术的。法术穷三代,法术毁一生,这个系是那些烂到不可救药的道士,实在没法飞升才修的。他们将来连工作都找不到。肚子填不饱,还艺术个屁啊。”

这老头满腹经纶,无论以前当道长的时候还是现在。但自从仙斯的仙鸽失事后,他对仙界的失望与日俱增,翻着《女优》一天天消瘦了下去。为了让道长走出“失恋”的阴霾,我们把他抬到仙界活动中心,是希望他加个社团,比如仙缘会什么的。道长回来时真的满面春风,说他加了仙琴会。
“仙缘会?就知道你们嫩,”道长老奸巨猾地笑着,弹去烟蒂,“什么样的仙女才去仙缘会?肯定是那些走投无路又不甘寂寞的剩女。去那里有什么搞头?而仙琴会就不一样,是那些超凡脱俗、气质清新的仙女才会去的。”
道长翘着二郎腿玩仙鸽上的“斗奴隶主”,坐等艳遇发生。次日,他内牛满面地回来了。原来,仙男们都和道长想到一块儿去了,都飙着口水往仙琴会报名;仙女们听上一届的仙姐传授经验,知道了这种局面,一个都不敢去了。
“他妈的,最可怕的是,我们周末要去雾海吃烧烤,开浪漫派对!”道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苍老。
道长、仙斯,都长了毛、生了蛛网,终日迷离地在仙舍区里徘徊。有时他们相视一眼,沉默。
另一室友仙磊,已经考过了小篆六级,但专业课搞得他有点精神失常。就像古书上的伟大先哲,混乱的心绪给了他一种锐利的眼光,他已经怀疑过自己冒然选择铸剑系是不是正确,正在怀疑修仙对一个人来多到底有多大分量,并开始怀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至于我,仍在回味儿时的一个梦:我穿着淡蓝色绣有月季花的仙袍,驾着一柄仙剑,以200kmh的速度穿梭在云里;我还在剑柄上加了个椅子,上面坐着未来的娘子。娘子又在上面加了一张茶桌、一个书橱、两个画板、七八件琵琶……她的身影本来是空空的框架,渐渐填充成了雨打的桃花一样泪痕斑斑的模样。
我们寄信给家里,让爸妈在清明节再烧点钱,买台学习、查资料用的仙脑。在仙舍最颓靡的时候,是XOTA拯救了我们。我们四个和隔壁的老兄五人连坐开黑,仙梯分从0分打到600。道长喜欢用裂魂仙这个仙雄,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开疯狂,开大,紧接着开绿杖。人称“绿杖白仙”。
人们都说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从此以后,日子变得很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快乐。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仙脑,听见了xindows 7的开机声;然后听见几声笑骂,就差不多该睡觉了。
躺下去,眼前浮起一团月亮,借着这种光从心灵的窗户照照心灵,看看越来越模糊的虞霏霏的样子。这种无望的幻象让我痛苦不堪。
一次小仙劫,我们蝉联了系里的倒数前四。如果期末仙劫还是这个成绩,就会“留阶”。一共有四阶,都修完才能算“真仙”,从而下凡找工作。
“羊瘫,”我和道长站在仙界边缘,望着滚滚雾海,“雾海那边是什么?”
“还是雾海。”道长抠着鼻孔,有点不悦。
于是我独自去修炼了,道长回去继续XOTA。上课只是听老师带上语气词和口头禅念课本,加上呼噜声四面楚歌十分勾魂,还不如自修。我背起那带有魔性的仙剑,带了一包袱书简,把仙鸽关了机,在自修室奋战了半个上午。累了,就端详自己的剑。它此时被厚厚的灰尘包着,像一块腐朽的宽木板。我把它往地上一丢,希望它破尘而出。本以为会“咣当”,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一看,立即目瞪口呆……
旁边座位上,一位正摊着书本啃苹果玩仙鸽的兄台也目睹了这一幕。他吃惊地看向我,眨眨眼,又看看剑,手里的苹果掉落在地。
“鬼啊~~~~”他尖叫着跑出了自修室。
这情景意味了什么?
周末的年终联欢会,我也顾不得参加了,连续几天泡在仙书馆,寻找关于“御剑飞行”的任何一丝记载。资料显示,的的确确只有神话传说里才有。可为什么,我的剑——尽管只有一尺高——可以凌空悬浮呢?
每当仙书馆外的红日渐渐沉去,我倚在窗台前,便感到全世界的光彩都已经消失了,自己的生命力也随最后几分钟的逝去渐渐流失殆尽。黑夜仿佛笼罩在仙界头顶的巨大铅球,压抑将伴着我直到太阳重新升起。
它又像无穷的毒药。我对它恐惧,又同感狂热。
在里面,我想到了平时不可能想起的东西,比如破坏欲,比如死。有时心底的一种幻境活生生地在视网膜上上演:楼下的人群里突然发出骚乱,一只只魔从地底杀了上来,尸横遍野,分不清落日和血腥,仙界支离破碎,眨眼间变成了沙漠。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收好包裹回仙舍了。
仙舍里和往常的晚上一样:XOTA已经玩累了,道长正抽着烟浏览不良网站,还抠脚。仙磊在玩“从众网”: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从众网的,转的人多了,人也就从了众。我在上面看过最火的一个转发是:你身边有没有一个姓李的人?有就赶紧转吧!仙斯正盘腿坐在上铺发呆。后者看见我,连忙说:“仙来思,我,我忘了my name have wood have!”
“他说什么?”我问另外两人。
“哦,纯粹是个蛋疼笑话,”道长说,“他说他把自己名字忘了,有木有。”
仙斯恳求地看着我:“What is my name?”
我说:“Your name is 仙斯。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s,”仙斯很流利地说,“but,这不是我的意思!全名字,全名字!”
“仙斯特沃克。”
“不,它不是。”
“道长?”我求助。
“他要的是全名字,”道长哈哈大笑,“比如你,来思,你不是叫堇来思么。在仙界按规定把姓改成仙字。比如我,不是姓吴么,仙磊原来不是姓赵么?”
“仙斯特沃克原来姓什么?”我自言自语,又看向加倍可怜的仙斯,“罗马人,不姓罗吗?”
仙斯哭起来。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在仙界又用不到。大家各做各的事了,仙斯很快又开始发呆了。
“你相信御剑飞行吗,羊瘫?”我说,然而道长没反应,“羊瘫?”我踢着上铺的床板。
“什么?”道长吓一跳,“什么羊瘫?”
“你呀!我在喊你羊瘫。”我本以为他会不悦。
“什么?”道长又吓一跳,“我叫羊瘫?”
……

初夏,异常温柔的初夏。天空还是那个天空,桃花没有谢尽。
“道友,道友!”虞霏霏出现在我身后的方向,“能帮我看看我的仙剑吗?呜呜,突然失灵了。我该怎么办?”
我让她先用我的。她问你怎么办,我说我现在还不渡,会赶在那之前修好的。
抬起脸时,她已经走远了。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空荡荡的。
不对!我对着那个身影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回来,虞霏霏,那是一把魔剑!回来啊!我想站起来追,却再也拿不出一丝力气……
突然,虞霏霏从天上掉了下来,我没有接到。她摔死了吗?
“尼玛!”她说,“泥马戈壁!”
我眼前一黑,又眼前一亮,发现了事实是道长从床裹着被子掉到了地板上,又眼前一黑。
“尼玛,扶老夫起来!”道长像蛇一样鞭挞着地面,“我的老腰哦……”
我以为这梦至少有一半吉利的征兆:我可能快见到虞霏霏了,至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然而,吉利的一半估计也是道长托梦给我的。他因为老腰而进了仙医院若干天,从而缠上了一个叫仙仙仙的仙女。(她原本姓牛,据说。)焕发了第N春的道长再也很少憋在仙舍里了。有人免费伺候这老头子,我们都很高兴。
买了一些生铁和麒麟土,我又开始了混在修炼室的日子,研究和改造我那见鬼的仙剑。剑由漆黑变得暗红,泛着微弱的红光,很神奇。
由于不上课,也没什么朋友,我的眼珠和语言都变得迟钝。头发没有剪过,像草垛一样堆在脑袋上,倒真像个整天见鬼的人。
日落以后,我习惯性地感到痛苦。有时会彻夜不眠。那个魔女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想她的次数却增长起来。也许是怕那最后一丝痕迹被抹去,以后的夜里该怎么活。
“找个仙女吧,”情场得意的道长听说我失眠,“仙就像人一样,人就像狗一样,特定季节或特定时间就会发情。亲爱的朋友,你还在等什么?”
我没有等啊。
“虽然没有广告中的那么好,但仙界之大,总有一款适合你的。嘻嘻。”
我到底在干嘛呢?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我在球球空间看到一位仙兄说:说不定,整个仙界都是一场梦。我们其实还在临近初夏的春末,在道观里修道,备战渡劫。是同桌的胳膊肘戳醒了你,他压着嗓子说:“道长来了,道长来了!”
我的道长又忙于约会了,而我继续白天铸剑,晚上发疯、难受。为了使自己睡着并忘却痛苦,我常常去仙酒馆喝酒,经常因为呕吐走不动路,也被好心人送回仙舍许多次。
几天后,我半晌醒来,发现他们三个都不在。而地上丢着一块竹简,上面写着:代我对他说声对不起。
道长刚好闯进门,嚷嚷着有女人真好。
我问仙斯怎么也不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道长说他终于开窍,决定好好修行,毕业后再和那什么“妈了呀”团聚。
“那就好,”我拿起竹简,“这是怎么回事?”
道长慌忙夺取:“这……”
“写给谁的?而‘他’是谁?又没有署名。”
“是啊,绝对的,”道长抚摸着胡子,镇定下来,“可见未来人的短信一定会有自动署名功能!哦呵呵呵,老子果然是个天才啊天才……”
我夺回信,眯眼看着他。
“这个,其实,其实吧,”道长焕发的容光刹那间洗尽,变得痛苦不堪,“肯定是仙仙仙!今天一起吃早饭,我就发现她很狠心;而,她又是那么温柔,一定要让你或者仙斯转达,怕伤害老夫……不过正好,其实,老夫早就移情别恋了,老夫喜欢上了她嫂子。唉,难以启齿呀。”
“嫂子?”我晕头转向的。
“对,她就是仙体系的仙仙仙仙……斯。”
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但很快真相大白。道长是在开玩笑而已。因为仙斯刚好进来,哭丧着脸:“Cheat father,cheat her sister’s,cheat cheat cheat……”简而言之,就是玛利亚要和他分手。看来,不是“距离不是问题”,而是“距离是不是问题”不是问题。他爬上床,从此开始了更加丧尸的生活。
“还有一件事,”仙斯又拿出一卷疑似遗书的竹简,“这里有一封信to羊瘫,看门大爷给的。”
我们一起打开:谢谢你了,也谢谢来思的好意。
我和道长大眼瞪小眼。一下子,又乱成一锅粥。道长只好交待,他擅自帮我物色了一个仙女,可是刚知道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也就不打算告诉我。
“谢谢,谢谢她名花有主,”我没好气,“别再多管闲事了,道长。”

来仙界第三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在仙书馆四楼的古籍区,发现半张用来垫橱子的前朝竹简,上面记载了我梦寐以求的答案。原来:可以御剑飞行的正是魔剑。有关邪魔的东西早就被仙界销毁了,没有人知道魔剑是怎样铸造出来的,甚至不知道魔界在哪、魔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但对我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房梁上悬着的油灯照着这份竹简。我捧着它,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心,而是疯狂地笑了,眼睛像火焰一样灼热起来。背上的那把带有魔性的剑,往我的背部透着滚滚热气,仿佛要从束带里挣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可以逃离仙界了!
翌日早晨,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洗具,走到仙池前刷牙,过了好久才想起这件事。我怎么会那样想?真的要走吗?
可一到晚上我又变得狂热起来。黑夜给了我恶魔的眼睛,心中的痛苦和叛逆相伴而生,背上的魔剑也像复活了似的灼烫:是的,要走,无疑肯定必须离开!我要去人界,然后去魔界!我一定要找到虞霏霏!
白天,我边看书边想:以后的人生会怎样呢?
晚上我想:再也没有人管着我了!
日与夜的思想斗争还在进行,而我已经决定把魔剑彻底造出来,先给它取名为“沃血”。我把阵地从修炼室转移到了后山的人烟稀少的树林,借了大量参考书简,买了半吨黑铁和增加热量的材质。早晨回到这里,系上护额和围裙,拿起铁锤,晚上再洗个澡回仙舍,告诉大家我去仙书馆了。
一些在这里约会的仙侣,都认为我是SB。
半个月过去,“沃血”的悬浮高度从一尺增长到一尺一,只能缓慢前移。我丢弃了所有工具,失望地回了仙舍,像之前一样闲暇起来。这段时间,道长已经和仙仙仙真的分手了,他说她和她真的不是一类人;并且又找了一个叫仙阡陌的,比仙仙仙成熟、温柔,才……四十五岁。
我才知道素未谋面也将再无谋面的前师母仙仙仙也快四十了。“唉,还以为是个美少女。”我笑了。
“为师是那种老牛吃嫩草的人吗?”
“哼。那个、那个虞霏霏,”虽然是开玩笑地说出这个名字,我心里猛地一痛,好像少了某种东西,“你忘了?”
道长真的思考半天:“好像是有那么个小妮子。唉,这种小女孩,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只是一闪而逝的流星雨中的一粒罢了。”
我心里真的佩服道长的潇洒,也告诉自己这样做。一个关系都不怎么熟的道友,有什么放不下?半个理由也没有。
可是夜幕的降临,压碎了一切的自我劝导。我比之前更痛苦,以玩轮滑为借口到后山舞剑。厚重的魔剑覆着暗红剑气一道道劈在桃树干上,我好像力气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下的意识。最后向前一掷,直接把一棵老树斩成了两截。而剑,仍然倾斜着悬浮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有人觉醒了?……”听到这个声音时,我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我还在断树旁边躺着,朝阳照在眼皮上。
和前一个早上不同:眼球和剑的热度都没有消散。虽然清醒了许多,心中仍有强烈的破坏欲。我克制着自己,低头跑回仙舍,发现自己眼球略红,舌苔发紫,头发也少许泛红。那把剑正稳稳贴在我的背后,但没有系束带!

魔剑已成,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又过两天便真的不辞而别。看了一天一夜的滚滚云海,稀薄的云层下方隐现着久别的人界的山脉河流。又过十几分钟,我精疲力尽地降落在一小镇附近,沃血也筋疲力尽地飞不起半尺了。几经周折,我回到了家乡无棣桃花镇。最大的周折来自两个巡逻兵。他们认定我是乔装打扮的乱党贼人。我说:“我是地地道道的好青年。”并让他们搜身。一个巡逻兵拿着我的身份证:“齐或、齐或无隶……”
另一个大惊,把长矛架上我的脖子:“你是齐国人!想造反?”
我贿赂了他们,告诉他们我是个云游四海的道士,这才被放走。奇怪的是过了半天就到无棣了,而且没有过关隘。
下了马车,眼前的桃花镇驿站已经改名“桃花县驿站”了。我含着热望着这片土地,感到有些陌生。随后发现这种陌生并不是身在异乡所导致的——短短一百多天,真的变化好大:蹴鞠场变成了养猪场,林园成了陵园,剧院变成了妓院,连道友聚会常去的“情义庄饭馆”,也成了聚义庄。人们带着疲倦和苍老,许多打补丁的人挑着担子或包裹低头走过,乞丐在街角奄奄一息。秋风在大街小巷逗弄着残叶,四处笼罩着灰色的氛围,凄寒感挥之不去。顾不上惊愕,我跑向了家的方向。
之后的所见,让我觉得人生之旅真是可笑至极。
擦干眼泪,我去了最后一个想到的地方:北山道观。台阶已经被山腰上的杂草盖住了,当初观主题字的石碑只剩一半了。然后看到了道观的门;只不过,门没了,只剩两边的木柱。毫无疑问,里面也已经废弃了。
天黑了,我蹲在门外的大石头上,火焰一样的泪又流淌了。三个月前还是鸟语花香,五个月前我曾和虞班长霏霏道友在这旁边邂逅,一百五十个月前我被塞进这里当道童。现在,人界到底怎么了?
“咚咚咚!”树丛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透过眼泪看向那里。
“咚咚咚”越来越近了,忽然有一刹那,我看到一条三条腿的生物,然后金光一闪,就睁不开眼睛了。
等我睁开眼,眼前恢复了黑暗,三五米之外还站着那个怪物。我下意识地摸剑柄。
“来思?”一个沙哑的声音。
“谁?”我深呼吸,聚精会神地看去:是个拄拐的老人,一只手握着手电筒。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快跑!是保卫科!第二反应是:我早就毕业了,怕什么。
张勺子,北山道观保卫科科长。
“进屋,进屋,”他走着;我连忙过去扶,不忍心看着他一分钟挪动一米,“进屋吧,孩子。这次,你、你跑不了了。”
保卫科的屋里已经被他改造成自己家了,而道观的前院用来种庄稼。其他房子,他说还留着钥匙,说不定会用上。“虽然我个人认为,人类完蛋算了。”他一向是个暴脾气。
单单通过他棉花一样的胡须和树皮一样的脸,我就明白了许多事。我们长谈到半夜。原来真的有这个道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们飞升没几年,齐国就被灭了,数百年的战国时代以秦帝国的一统天下而告终。现在的齐国,改名临淄郡,好像是什么郡县制。看到我愤慨的表情,勺子说:“现在,秦朝,也不行了,天天都有革命,今天出来个刘邦,明天又来个项羽。韩非子主义眼看就要完蛋了。哼,秦国鬼子……”
桃花县有相当一部分毁于战乱。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都是老弱孤残,苦苦求生。
我想起歌舞升平、逍遥快活的仙界。我们还在埋怨无聊,埋怨网速慢。那其实是多么完美的象牙塔!
“几号回去?”他两手撑在拐杖顶上。
“呃,这个嘛,”我苦笑,“你懂的。”
“行啊你,到了仙界还是逃学,别再骗我说回家练功,”他笑了,突然厉声喝道,“滚回去!好不容易进仙界,就好好呆着!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别回来遭罪!”
“早晚要回的。”我想象一千年以后的世界,如果那时世界还没毁灭的话。
他平静下来:“少遭罪一天,就是你们仙人的福气。”
我消沉地在保卫科打了几天地铺,吃着老勺子做的饭。本来我以为仙食堂的饭够难吃了,这次还是忍不住说勺子手艺差。老勺子嗤笑一声,说我吃不下就打包,去镇里施舍穷人。
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了,只是随着打转的落叶到处游荡。顺便帮勺子打点水。
井旁几个乞丐嘀嘀咕咕半天,突然有一个爬到树上,言简意赅地宣布:“起义!”三五个乞丐抄起砖头就和秦兵战斗去了。
我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什么也做不了,连祈祷都没得祈——以前还曾对上天保佑一丝希望,现在已经知道神仙就是我们这帮傻蛋。我决定和勺子吃最后的晚餐,晚上偷偷跑出来自杀。家没了,我已经了无牵挂,稍微舍不得的也就道长那个傻蛋。不过,只要女人还没灭绝,他还是会过得很开心吧。
晚饭过后,我又痛苦不堪,用来自杀刚刚好。
站在道观门口的大石头前,我准备抹脖子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到莫名的遗憾,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不是没什么社会责任感,缺乏道德心,开店大业也没希望了,血本应该洒得痛痛快快,然后冷熄在地板上。
我把剑放在半空,坐在上面。
“终于决定回去了?”老勺子蹒跚地走出大门。
我摇摇头:“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就是想不起来。”
老勺子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周围只剩萧瑟的风声。他突然慌张地扔掉拐棍,拔腿跑进屋,又带着个竹简出来了。“妈妈的,你不回去也不行了,”他说,“你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件大事。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我想起这件事的概率又非常的低。要不是你,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什么大事?”
“吴道长也在仙界吧?这封信是一个道姑给我的。叫啥名字我忘了,一百多年了吧……让我有时间给吴道长。”
“你等了一百多年才有时间?”我无语。
老勺子尴尬地说:“当时一忙就忘了……而且,后来想起来时,你们这一届都飞升了。”
我接过它,心想:这会是道长暗恋的第几个女道士呢?不管是谁,内容一定是:
道长,你一直是一个优秀的男生,很善良,很单纯,学习好,爱劳动,总是对别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还记得那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人搭理,是你……
你真的很优秀,但……
我们还是朋友。
“洗洗睡吧,”老勺子咳嗽着回屋了,“明天一早,我送你去驿站。”
我久久环视着残破的道观、光秃秃的桃树林。真的要继续活下去吗?在一束微弱的星光下,我竟然在枝头看见一瓣正在风中挣扎、却死活不肯落败的桃花……
“再会,”次日上午,老勺子挥着手帕,“至少得拿个真仙证书,最好再领回来一位给老子瞧瞧。”
“再会,老勺子。”我站在剑上,心里哀伤不已,知道如果真能再见,就说明老勺子是只千年王八。

回到仙界是一个早晨,大家还没起床,仙鸟们在枝头叽叽喳喳地鸣叫着。我放下行李,好像并没离开过这里,只是做了个再寻常不过的梦。老勺子的余生,对仙人来说还不够几个哈欠。
“睡得真好!”道长罕见地第一个起来,看向我,“咦,你是?”
“……”
我猜是由于时间流逝慢了三百六十五倍,仙人们的健忘越来越严重了。有时,说起以前的道友,都不记得了;有时,他们相互喊不出对方的名字,甚至说错自己的名字。最明显的是:除了给家长要钱那次,大家都不记得给家里联系。最可怕的是:曾经的迷茫和苦恼也忘了。
我也一样,随着忙忙碌碌的自修生活开始,虞霏霏的身影只剩了薄薄的最后一层,即将像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般蒸发殆尽,只剩干燥的虚无。
奇怪的是,每当那一刻真的要来了,痛楚也会从心底肆意蔓延。一夜的挣扎过去后,还是保住了那层影子。
但越来越红的头发告诉我:用不了多久我就疯了。
我想起了一个防止遗忘的好办法——事到如今,告诉道长自己的单相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然而道长听后一脸茫然:“虞霏霏?哪一个?”
我啪地捂住脸:“一闪而逝的流星真的逝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休要阻挠为师约会。”道长兴冲冲地穿上袜子洗漱去了。自从我返回仙界,半个月内他又换了两个老伴。
晚上熄灯后我又说:“道长,我喜欢上了一个叫虞霏霏的道姑。”
“好啊!我帮你!”道长说,随后又变得忧虑,“道姑么?不是仙女?”
“嗯,我们那届的,没飞升上来。”我哭笑不得地解释。
“别傻了,孩子。异界恋是不现实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有忘记过去,才能展望未来。我曾在一个女生的状态上看到一句话: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道长说。
“你不是说过‘距离是个屁’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算了……”
“对这个名字,我倒有点印象了,”我听见道长点燃打火石的声音,随后仙斯被呛醒,“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个人,一直是咱们爷俩的幻想。”
我说他还不如忘得一干二净。
“我确实曾有一段时间也认为存在,那是受你误导。别傻了。她么?魔界么?就像仙斯所说的一切梦话,只是宅男稀里糊涂的YY而已。青春无非一场梦,无论对一个人还是许多个人。认真你就输了。”
道长真的没救了。也因此,他比我们过得都要快活,带着玫瑰、撒着劣质香水,早出晚归,睡前哼着“爱到尽头,覆水难收”,还说我们白瞎了这场青春。在他的感染下,仙斯觉悟了,不仅开始顶住众仙师都不认识他的压力上课,而且加入了仙人会,仅仅靠着独特的发型当上了文艺部副部长,并另觅新欢一名。下来酒场他总是感慨:“你们啊你们,就是活得太固执!”
对这口流利的汉语我惊愕不已。这就是改变的力量吗?
仙磊也想通了。虽然他一度想转仙农系想得要死要活,虽然仙农系是农业革命以来最吃香的系,据说一下凡就能当土地爷,虽然他从小就喜欢农业,但:一切都太不现实。我们长大了,不能总在做梦吧。
只有我,在修仙课勉强跟上的同时继续和遗忘做着斗争,在魔的道路上走了更远,痛苦已经习以为常。一到晚上,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呼唤我。我称之为“魔性”。一旦魔性大发,只能跑到后山舞剑,累得睡着为止。
期末仙劫,我们经历了惨烈的占座大战,损失几只鞋后顺利地升级到了二阶,迎来了新一届的仙人。我们作为仙长仙姐看着他们初来乍到整天晕头转向,洗澡扭捏半天发觉毛巾没带,都欣慰不已。只是大家不爽的是代沟已经形成了:仙弟仙妹们操着更新潮的语言,没人听《诗经》了,当年在少女中风靡的《楚辞》也过时了,都是听什么《三都赋》;仙鸽也比我们高级,都是超大眼睛、双心脏、而且是智能的;人人都会小篆,总是讨论边界匈奴的形势;等等。我们不好意思问他们说的毛线。这说明自己已经老了。
夏去秋又来,转眼已是第二个冬天。仙人们成长得很茁壮,除了记性不大好,都健康快活。我依然在修魔、在舞剑。穿着破烂的衣服,披着乱糟糟的头发,拎着酒葫芦,背着剑,总是杀气腾腾地独自走在黑夜里,动不动就对着空气嚷嚷。仙界开始流传一个故事:我们后山闹鬼。
下雪的时候,风云卷着冰雪从雾海扑过来,打在脸上像不断地挨巴掌,催促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浑身冷得发抖,只有手心的剑柄是滚烫的,像一朵顽强的火苗。

一次舞剑时,我把后山轰隆一声劈开了一个大洞,把仙警引来了,只好跑进洞里想躲在一个角落。里面却别有洞天,我借着魔剑的光往里面摸索了不知多久,找到一扇石门,上面狰狞地刻着:仙人禁入!下面还有行小字:违者回收下批重造。
我听见仙警已经走了,也准备离开,就在小字下面刻字留念:狗屁。
下面居然自动浮现出:你谁啊?
我好奇地刻道:爱谁谁。
密码呢?
一二三。
密码错误!有入侵者!
我写道:入侵你妹,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这是仙工厂。
我越来越好奇了,刻下:里面没老师吧?让我进去看看。
门说:切,你说进就进?
求你了,门大哥。
你走吧,再纠缠我就叫人了!
信不信我把你劈开?
有人要闯门了!警报启动======30%
“我真不客气了!”我有点生气,站起身拿剑对着门。门上还在显示:
警报启动==============70%
警报启动=================85%
警报启动===================95%
“砰!”我一剑砍过去,门却比一般的石头结实得多,剑卡在了里面。
96%、97%、98%、99%……我有点怕了,今天破坏了公物,被仙师抓到肯定得处分。然而,警报却卡在99%的位置,门上的“仙人禁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魔,男,允许入内。
我就这样进去了,带着读幼儿园时才有的求知欲,对里面高大的楼阁群、栽着柳树的假山、空无一人的院落瞠目结舌。最不可思议的是:上方不是山洞顶,而是早晨的天空!大门口立着石碑:欢迎来仙工厂参观学习!我把剑背起来,目不暇接地走来走去。这里的房子都是木制的,许多很像磨坊、铁匠铺,但都有着巨大的木制齿轮在孜孜不倦地缓慢转动。有一间房子里全是雾气,用一个管道输送到地下去了。还有一间,一根根有许多节柄的毛笔不断往竹简上写着人的名字、数字。旁边似乎还有个女子在管理这些东西,身后背着三支刻有紫色花纹的巨大毛笔。
仙工厂在生产什么?
我慢悠悠地走着,对这些莫名的装置感到钦佩,如果铸剑都用它们而不是人工,效率一定能大大提高。想到这里,心头的魔性消散了许多。正是这一点,为我前所未有的杀身之祸埋下了伏笔……
逛了一会儿,我来到那栋像人界的王宫一样的最大的楼阁,正要进去,发现台阶上方、正殿门口有个黑袍人背对我站着!我吓得差点晕过去,想蹑手蹑脚逃走,但我的脚步声他应该早就听到了。
“什么人?”他先开口了。
“我、我、我……我是仙界的二阶仙人,不小心、不小心进来了,也不知道这是哪……”
“你很奇怪,到底是仙还是魔?”他背着我,不知道在干什么,“魔吗?残余的魔名单里没有你这样的人。”
“我是仙,”我不想惹麻烦,“是铸剑系的仙。”
“魔剑是谁给你的?”
“这……”我惊奇不已。
“你很可疑,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他慢慢转过身俯视着我。天啊!竟然是道长!只是长长的胡子没了,显得年轻多了。他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也不像那个老痞子,只是看着我。
不要轻举妄动?我快疯了!我拔腿就跑。
“入侵者?是了。”我听见他说,然后是他急促的脚步声。我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他的手在奔跑中抬起,我知道他要用暗器,连忙转弯。然而,一枚直径半米的紫色火球就向我飞来,炸碎了我附近了地砖。真的是法术??
我躲着他的火球,拼命跑,最后跳进一池塘。听见他低微的声音,然后一条闪电落在水面,通过水传导过来。我当场晕过去……
醒来时,我正躺在仙界上游泳课的泳池边上,浑身湿透。旁边坐着一只安详的狗,还有两三个好奇的比基尼仙女。
“这是你养的狗吧?真可爱,”仙女们笑着走了,“下次上游泳课带上救生衣吧。”
狗还在看着我。“你醒了?”
“啊?”狗会说话?
狗说:“你为什么能进入仙工厂?”
“啊?”我坐起来,抹着脸上的水渍,“我觉得自己三观被毁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狗?”
“你说我是狗?”狗说,“我是乌龟。”
“你是乌龟……”我晕,这狗脑子进水了?
狗说:“我得回去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我二话不说,抱起狗就走。我有太多东西要问。来到树林里,我拧着衣服问狗:“你是仙工厂的看门狗?”
狗说:“我只是他的宠物,因为他觉得我是狗。你也觉得我是狗么?”
“那你是什么?”
“我是乌龟。”
“靠……”
“你看看周围,”狗说,“这芸芸的众仙,这高大的楼阁,这浮空的岛屿,这周遭的云海,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为什么存在?”
“想过,”我说,“仙界真的很可疑。都是仙工厂带来的吗?”
“不错。都是工厂生产出来的。”
“包括仙人?”
“说白了,你们全是计划内的产品罢了。从前有几个魔偷了庄子的商标,在这里建立了工厂。复制他们自己。但魔太不听话了,他们需要稳定的魔,于是删除了你们的部分记忆,赋予你们同样的思想、同样的个性。以达到量产化的目的。”
“我们都是魔?”
“是听话的魔。但你是个失败的个例,”狗滔滔不绝,“你不小心觉醒了。为什么?我从没见过能从内部觉醒的魔。”
我受不了这荒诞的神话了,让狗赶紧回家找主人去吧。狗问我:“你不想毁掉它吗?”
“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我说,“你想让你主人的工厂毁掉?”
“他不是我的主人,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我是乌龟。”
我穿好衣服跑了:“我回宿舍睡觉了,你这傻狗去死吧!”
“你会回来找我的。”我听见它说。
跑了几十米,我突然想起那个像道长一样的人,停下来想问狗。可狗已经不在了。带着无限的疑虑我敲开了仙舍的门,仙磊和仙斯正玩“仙啊撸”。“道长呢?”我问。
“从昨天就不在,看看右边的草丛!”
我说:“他说去哪了吗?”
“肯定约会去了,差点三杀!”
我看着他俩,惊于难以辨认哪个是仙磊,哪个是仙斯。他们太像了,而且越来越像。

那个人真的是道长吗?喝了半杯水,我决定去打听道长的去向,却发现了床头的那个竹简已经打开。我的记性竟然也差到了这个地步,张勺子让我转交给道长的信,竟然又忘掉了一百多年!道长大概是不小心翻出来,已经看过了,上面的话很简短:
阿瘫,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一直都知道。你放弃我是为了我的前途。但我也可以为了你继续当一个凡人啊。罢了,你是对的,谁也没法预料将来的事,给自己枷锁还不如现在还对方自由。谁也不必等待谁了,大家都好好地生活下去。也祝你早日成仙。秀英
我狂奔出去,从自修室找到仙书馆,再到仙球场、仙超市、仙餐厅、铸剑系办公室、恋爱常用地点,都没有道长的踪影。我苦恼极了,去仙酒馆喝酒,竟然在那里遇见道长。
道长倒在酒馆后门的厕所外,手持酒葫芦,醉得像一滩烂泥。他还是那么老,胡子那么白,脸红得像桃花一样。
“你怎么在这?”我扶他起来,“不是约会去了吗?”
“你谁啊?”他挣扎着不让我碰,并对我的阻挠视而不见,端起葫芦喝着,咕哝起来:“约个屁,我也就骗骗那几个傻室友,你也信啊?啊哈哈哈。”
“仙仙仙呢?仙艳霞呢?你的那各种花色的老伴呢?”
“她们活在我心里。”
“你每天就是来喝酒吗?你喷香水就是为了伪装吗?”我蹲在那里流泪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谁啊?”他无神地看着我。
“我是来思啊,你的学生,你的室友!”
“来思,我要死了。”
“不要胡说。”我终于扶起他,让他坐在台阶上。
“来思啊,很多时候,人是不得不去忘掉许多东西,”他涣散的目光寻找着我,“我想忘,我愿意老糊涂,只要能过得快活。你看,喝点小酒,YY一下美女,回去跟你们炫耀一下,不也很好嘛?可惜,可惜……我还是想起了自己是谁。”
“道长,你就不该看那个竹简。我一猜就没好事。”
“不,不!”道长很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现在为师知道,为师大错特错!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因为害怕痛苦而选择忘掉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想教唆你忘掉。我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你没有被我误导,孩子。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给虞霏霏写过那么多情书,都是帮你署的名,你开小差的表情早就把你出卖了……有一天,她回复我,只是说谢谢你的好意。从那天起,我就骗你说她不存在,是希望你快乐起来。她是存在的,我想起来了,她的确存在。”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道长,”我哭起来,“你的路还长着,你还要找很多美老太太作老伴……”
“老夫终于读懂了她那时的眼神:在她那一届的飞升典礼上,我们作为领导都去了。她一直含着眼泪恶狠狠地看着我。现在我懂了,可惜忘掉了太多的东西。”道长身体却透明起来。我知道他要消失了;传说仙人腾云驾雾,来去如风,死时也要化成风的。
“别走啊,羊瘫!”我哭着抓他,手却穿了过去。
“羊瘫?这是一个好名字……”他笑着,像回味美酒一样咂着嘴,“一个眼神,不枉此生。”
地上只剩一个风中摇晃的酒葫芦。

这个仙界关于道长的记忆也已经褪去,没有人记得有过这个老头子,仙师再也没点过他的名字,连他积存的臭袜子也不知怎么没了的。我不甘心,冒充仙干部去仙务处查看仙籍,一无所获地回到仙舍,发现已经有新舍友搬来。仙舍大爷说了,我们屋一直以来空着一张床,很浪费。新来的仙大伟是个书呆子,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即使他在的时候,我也总是看着床位发呆,想起道长的音容笑貌。
生活比以往更加无聊,除了能玩,我们和猪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也许狗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是仙工厂里茁壮成长的产品罢了,等终有一天什么都忘记后,嗷嗷待宰。春末,又一批仙长们下凡了。他们临走弹了一曲“我有过梦想”,把吉他送给了我们。这些吉他他们在仙社团里搞了四年。
夏末的七夕夜,一个三阶的机械仙在仙舍楼挂起条幅,跪在街头表白:“某某某我爱你一辈子。”女主角看了他一眼,后来,自杀了。
秋初,新仙们以同样的面貌提着行李驻足在偌大仙界的各个十字路口。我们作为仙长穿戴整齐,一拥而上,争着问他们中的她们:“小妹妹,这块仙砖头是你掉的吗?”那个妹妹开始懂了“防火防盗防仙长”的道理。
在这种没心没肺的快乐之中,我还是忘不了过去,也不再去忘了,决定告别修仙,再辛苦也要把魔修炼下去。我知道虞霏霏是存在的,魔也是存在的。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你要独自研发功法,凭空改造魔剑,为此你要学会早出晚归,行踪不定,无论天是在下雨还是泼沥青。高兴时,你要自己捂着嘴傻笑,悲伤时,也绝不再哭了;所有想说的话都留给自言自语,全部生活就是自导自演,然后自娱自乐。你只知道看书、炼剑,不识时务、不懂礼节、性情冷漠、城府太深,因为你是个不合群的人,“就他妈知道打野”;认识你的人则说你变了。晚上魔性大发,你要找个地方闭关舞剑,不能伤及无辜。在全世界都忘了什么是名字时,你也要记得自己的名字。最后,没有人懂得你为什么要当一个疯子。
“魔剑·沃血”已经渐渐成熟。
第三年的下半年,仙们也开始不好受:必须考虑下凡找工作还是继续修神、修圣、或是出国留妖的问题了。仙人向来看不起妖,但倘有条件,也还会是选择当妖的。不行就只好修神,一入神界又是一千年,到时候称谓就从“仙”升级成了“神仙”;比如仙大伟,就叫“神仙伟”。多一个字,就多了一份找工作的保障。再往上修,就成了“圣神仙”,原来的名字就彻底没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原来是这样啊。

十一

有一天,我背起MAX级、镶满宝石的剑,回到了仙工厂。狗正在石门旁边吃屎,看见我,很高兴地说:“你来了,那个少年。”
“告诉我怎么砸了这里。”
“到大殿捣毁工厂核心就行了。但你上次来了以后,董事会设了许多守卫。”
我骑着狗就进去了,整个过程就像做梦一样。那些魔剑士、魔巫师统统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们很面熟有些下不去手。最面熟的人还是那个像道长的人。狗告诉我,道长并非长这个模样,而是来了仙界以后依照这个魔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和性格。我回忆起飞升前的道长,的确如此。
“你要小心,”狗低声说,“这人是董事会的,比那些守卫要强大得多。”
“可他一点也不懂事呀!”我哈哈笑着,拔剑跳上大殿。
“果然是你,pet,”“道长”生气地对狗说,“你背叛了我。”
狗大叫起来:“I am never your pet!我是乌龟!汪汪!”
“呵呵,pet,”“道长”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长着一副狗的模样,还汪汪叫,又喜欢吃屎,不是狗是什么?”
狗的眼睛湿润了,他攥起拳头:“我就是乌龟!”
我受不了这俩SB了,举剑向董事砍去。他反应很快地向后闪去,同时把一朵魔焰从斜侧甩过来。我竖起剑挡住了这一击,还是被巨大的冲力向后推了一米多远。“啊,美丽的女神,我对你的爱已经覆水难收,请赐予我黑夜的力量吧!”董事向天空深情地呼唤着,召来了一道黑色光降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在光中迅速膨胀,变成了一只恶魔。
“仙仙仙,”他狰狞地笑着,“我一定会抓到你。就算我抓不到,我也会告诉仙王、仙务处抓你。仙王只是我们营销部的持股员工,想不到吧?你,绝望吧!仙仙仙仙仙……”
我明白,今天不把核心捣毁就不会再有机会。于是使用了大招,也变成了一只恶魔。两只恶魔在大殿前厮杀起来……具体情况大家去找个玄幻小说看看吧。最后,我赢了。
“呼叫董事会……”死前,董事掏出手机说。
“我们要快!”狗急切地跑过来,踩扁手机,“其他董事来了就完了!”
工厂的核心是大殿里的一块巨型水晶,无数发光的液体在里面萦绕,形成复杂的幻象,有道士们种桃花的情景、有吃糖葫芦的情景、有无数的考卷、无数的眼泪。这就是仙人们被抽走的记忆。我找到了许多自己忘掉的事情,包括十二岁时忘记放在了哪里的钱包,我甚至看见了道长,他比死前的模样瘦得多,表情也很严肃,正在主席台上眼巴巴地看着下面的一个女道士。那女道士的辫子有一米多长,那就是秀英吧。
我还看见了虞霏霏。天啊,真的是虞霏霏,比印象中的残余清晰了无数倍。那是一个桃花还没谢尽的初夏……“那你怎么办?”她哭着。我说:“我会修好它的。而且我的考场近。你快去吧,别晚了听力!”……虞霏霏抹着眼泪走了。我低头修理着剑……
“快砍呀!”狗咬了我一口,“我听见脚步声了,董事会的要来了!”
我多想把这一段回忆看完。我低头修理着剑……我低头修理着剑……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快砍了它!”狗又咬我,“你已经快沉迷进去了!”
我抬起脸了,然后……金色的阳光灌满了眼睛,我仿佛失明了一样……虞霏霏就在那层光的后面……
这时,我飞了出去。明白过来时,自己正躺在地砖上,脖子被贴上了凉凉的剑。一群魔已然站在我周围。
“你可真了不起,”其中的仙王说,“不仅觉醒了,还想祸害整个仙界,典型的害群之马。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吧?你比别人会搞特殊是吧?”
“我就是我,我没搞特殊。”
“没搞特殊,”总经理冷然俯视着我,“那你为什么这么特殊?”
“……你杀了我吧。”我说。
“我们不是不给你个性。仙界就是一个充满个性的地方。可你呢,不好好珍惜,非要无视这里的制度,把总部闹得乱七八糟。……这个是?”总经理很恼怒。
“是人事部经理的狗。”仙王谦恭地说。
“我是乌龟!”狗争辩道。
“开什么玩笑,公司让养狗吗?杀了它。”
一刀下去,狗头落地。
总经理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魔,我们应该明白自己的族人该走的路。如果不采用流水线生产和制度化管理,魔类的数量永远是少的。如果不抹消他们的记忆,他们会因为感情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觉醒你一个就够受的了,如果都觉醒,这个杀人放火,那个沉迷幻想,我们早就灭绝了。我们魔是伟大的物种,唯一的瑕疵就是不守秩序,就像养狗的问题。所以,这个决定不完美,但正确。”其它魔纷纷点头,小声鼓掌。
“我是乌龟!”
全场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大家很快乱了套。
包括我在内的人都注意到,那狗的尸身蠕动起来。“啊!”大家很害怕。总经理说:“不要慌!不要让这男生趁乱逃走!”
蠕动,恐怖地蠕动。只见那尸身蠕动半天,从狗脖子里慢慢爬出一只——乌龟。那乌龟的眼睛还闭着。
“娘的,终于出来了。”乌龟说。
原来,乌龟刚生下来就被狗吃了,一直在狗肚子里成长。它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是乌龟的,现在果然证实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呼!~”大家松了一口气。
“咳咳!”总经理说,“好了,继续说关于这个男生的哲学吧。”

十二

第二天,我因为“打架斗殴”被仙界开除了。他们没有杀我,而是夺取了我所有的法术,连沃血剑也被洗成一把普通的铁剑了。在被打下凡间之前,仙王问被捆住跪在雾海旁边的我:“你后悔吗?”
“为什么?”来仙界以后,我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回到人界后的日子平静下来。我随便找了个木匠铺,当了学徒,一干就是二十五年,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店里的伙计都很喜欢我,夸我老实。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就是床下的那把残剑,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放在月光下看一看,想起不可思议的仙界生活,想起虞霏霏的身影。等三百六十五年过去后,她应该就能出现了。可我为什么要等她呢?我也不知道。第二十五年,师傅去世了,大家为他烧了许多纸钱,希望阎罗王能让给他通融通融,当个神仙啥的。“当神仙?”
“是啊,听说古代是有神仙的,庄子不就是神仙嘛,”一个师兄说,“师傅一定去了仙界,过得很快活。”
神仙早已成了传说,也再没有道观干修仙的傻事了。我们这几届竟然成了绝版。
我离开了这里,去西塞当了几十年大侠,第七十年,我回到长安,发现人界开始流行唐诗。那个叫李白的最出名,喜欢开着马车旅行。他随手写下的博文被粉丝们到处传抄。后来流行了杜甫,他是个伤春悲秋型的,喜欢抱着膝盖、四十五度仰望老天爷。
第一百年,我混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过得厌烦了,又开始喝酒。
第二百五十五年,我终于从一个老道士那里听说,仙界里有只乌龟竟然修炼成魔,把核心摧毁了。仙界大乱,许多仙都觉醒为魔了,岛屿、建筑也在分裂、坠落,整个仙界已经走入了土崩瓦解的命运。那只乌龟是怎样成魔的?为什么一个动物也可以这么励志?没人知道。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天上开始频繁出现流星雨,人界的占星家们对此猜测频频。
后来仙董事会派人下凡来找我,要我回去帮他们打败乌龟,然后给我钱。否则就杀了我。我趁着安史之乱逃走了。
没有了仙,也就没有了信仰,世界确实越来越混乱。我开始思考世界到底需要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年,人界已是兵荒马乱,我为了混口饭吃,也当了兵,在一次西征的时候遇见仙斯。原来,他正在拜占庭的军队实习。在帐篷外面他抽着烟说:“为一个连存在都不一定的女人等待,我都为你感到不值。”告别了仙斯,我们杀进中原,那一仗大败,我断了一条胳膊。从那时起我感到自己在老化了,暗红的头发渐渐变白,眼睛也看不清了。
第三百六十年,我在中原一带游荡,出乎意料地遇见了虞霏霏。她出现在街巷的拐角,就那样简单草率地出现了。我们停下来看着隔着十米雪幕外的那个模糊人影,相互辨认了许久——那一天是冬至,大雪纷飞,街上几乎无人。
旁边坐着个乞丐,正凄惨地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他的缕缕头发的风雪里飞扯。
“滚!滚远点!”客栈里出来个老板娘,连打带踢赶走了乞丐。
“啊!啊!我心伤悲,我心……”乞丐哀嚎着跑掉了。
我们的目光回到对方身上。
“你变漂亮了。”我说了实话,却觉得她一点也不真实,还没有心中的一点点残像来得生动形象。
“来思道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虞霏霏很惊讶,“你的那条胳膊呢?”
“弄丢了。你、你为什么回人界,实习吗?”
“弄丢了……”虞霏霏冷冷地笑了,“还实习什么呀,魔界已经解散了。魔界本来就没几个人,最后竟然被乌龟打败了。”
难道仙工厂就是魔界吗?难道虞霏霏一直就在我们仙界的后山?
“……魔界真的很菜,”虞霏霏说,“整天摆弄一些机器。”
“我……我……”我看着脚下的雪犹豫着,心里有上千年的话,它们像魔族的火舌一样挣扎着往上烧,舔着求我的喉咙把它们说出来。可是,哪一句能这么幸运呢?我于是说:“道长已经告诉你了吧……我其实觉得你……”
“告诉我什么?哪个道长?对不起,你等一下,”虞霏霏从长袍里掏出iPhone,“谁啊?是我,我已经发给他了。你让小王跟他说!好,我很快就回去。”
“那是什么?”我很惊讶,这才他妈唐朝啊。
“是媒婆公司的。对啦,我快结婚了,到时候要来哦。”
周围只剩风雪打转的声音。虞霏霏看了看脚下,又笑着说:“你说你觉得我怎么?”
我感到一阵暖流在心里涌动,就像感动的时候那样。我肯定不是在感动什么,而是迎来意料之内的失望的畅快。
“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存在!”
“你疯了?我就在你眼前,不存在的为什么?”她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我的,可你能给我什么现在的样子,你是仙吗?”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物品超越了时代背景,你的话根本不连贯,你的声音一点特色都没有,甚至根本没有声音只有字。你多像不入流的小说里的人物?”
我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一边蹒跚地挪着步子,一边低沉地笑。其实我多想再驻足一刻,多看她一秒。旁边酒家的破旗子在风雪里飞扯着。后面的虞霏霏还在原地,问我凭什么说她不存在。我一边蹒跚地挪着步子,一边低沉地笑,不知走了几十米,还是几百米。转脸看去,虞霏霏已经不在原地,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那样。
这风雪还要刮无数个百年、千年,曾经存在过的、经历过的、珍爱过的,将再也不会出现。人们一天天从梦中醒来,为了活下去忙到死为止,存不存在又算得了什么,真不真实又怎么样。今天是齐国,改天又唐朝了,历史的巨斧我们谁扛得住。仙死了,魔灭了,那又怎么了。作者他妈的何苦写这篇小说呢?我低沉地笑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伪装给风雪大地,而是发自内心地痛快:
尽管这样那样,我已经做到了。
……

十三

我眨了眨眼睛,金色的光潮终于褪去了。
“你愣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在看什么?”窈窕转着身子,一边抹眼泪一边笑了。
“想了很多很多事,”我挠挠后脑勺,“你快点去吧。要不真要晚了听力了。”
窈窕拿着我的毛笔走了。
“等等,马上给我等等!”
“怎么?”
“我陪你过去。”
同窗们都准备好了,带着文具在各个岔道相互祝福。我送走了窈窕,还见到了十岁和十二岁时暗恋的女生。进考场前我向后看了一眼,桃树下插着一把暗红色的毛笔。那是关于一个古老的传说,那里的每个人都流过眼泪,也可能没流。
“君好逑,谁是君好逑?”监考官在前面喊。
“来了!”我了一下举手。
杨柳依依,蝶影重重,我看了最后一眼院子,转身走进乡试的考场。事情无非是这么回事:大宋崛起路漫漫,每个青年都有自己的责任,而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都为此准备了十几年,只是这些光阴里夹杂了太多的白日梦。门口有个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地送我们,大家看到这个人很紧张。因为考卷改用本省的了,上头刚开了会,道长今日脾气不佳,桃花开在四月。
背后的天空中,仙界已轰然崩塌。

2019/04/30 做了很多修改和添加,更容易看懂。
2013 又修改了一年,删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疯话,重写成了现在的版本。
2011/10 这篇是本文集按创作时间的最后一篇,算是高中生活的终结篇。本来想写成长篇小说,从毕业开始写了8W字。

《幻念》文集简介

这个文集收录了约30篇短、中篇小说,20多万字。大多写于高中,也有一些未完成的是在大学补完,并改为现在这个更合适的名称。包含各种类型,幻想和荒诞可能是主要特色。

高中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阶段,大量时间在迷茫和思考之间徘徊。几乎从没打算写作的我从零起步,从生活取材,风格也带有那时生活的色彩:充满幻想、荒诞、叛逆。不为任何名利,只为自己而写。于是也极为认真,有时一万字能写一个月。

写作以外的时间,本子会在同学们中传阅,我有了很多读者。大家会在每一篇后面的留言板评论。

一些文章的创作过程写入了《无语少年》的情节中。

《我流叛忍》,逃学忍者的故事

预警:本文含有少量脏话、暴力等成人内容;本文思想较为讽刺和叛逆。

1

我是KL九零五二,叛逃忍者。
从逃离杀生门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没有打算回去。然而杀生门作为东京二百年来最大的杀手组织,第一条门规就是“有进无出”。一旦成为这里的忍者刺客,唯一脱离的办法就只有死。
可我还是选择了逃。我想,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吧。
不幸的是,我好像错了。无论我逃到哪里,都逃不开杀生门铺天盖地的追杀……

2

正午。烈日当空。
我的喉咙像是着了火,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刚刚结疤的伤口在黑色的忍服下灼痛得厉害。我苦笑着仰起脸来,空荡荡的空气里除了热辣辣的暑气,仿佛还能看出绯红的血腥味。
半个时辰之前的那一战给了我致命的创伤。虽然我杀了他们三名忍者(其中一名还是我师兄),但我的腹部被划出了一道五尺的伤口,肩部也被一枚手里剑刺了进去。鲜血仍在汩汩地流。我擦了擦正向裆部流去的血,心想,如果再不快些止血的话,我怕是要追随先师而去了。
突然!
我耳根一动,随即侧过身去。就在这一刹那,一枚淬了绿毒的手里剑与我擦肩而过,钉在我背后的树干上。
好险!我正暗暗惊叹,却看见百米外几名白衣忍者挥着打刀,风一样地向我冲了来。
那熟悉的白色忍服,不是杀生门派来的忍者又是谁?
“快逃!”我紧张得自喊出来,往前疾奔。
前方出现了一栋白色的楼房。我边跑边抛出钩绳,钩在了四楼的阳台上。我稳住力气,抓紧钩绳,沿着墙壁爬上了四楼,从窗子进去了。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当年还在杀生门混的时候,我经常私下里练习“爬墙术”。每当别的忍者看见就会嘲笑:八嘎,丢大和民族的脸。我却坚信,这项技术终将派上用场。……果然如此,一个月前从杀生门逃出来的时候我就是翻墙出来的,现在又靠它成功地摆脱了追杀。我他妈真是个天才!
我跳上来肯定被他们看见了。正当我考虑他们会不会从楼梯上来抓我的时候,楼下传来的纷乱的争吵之声:
“他上了四楼!他上了四楼!……”
“你们几个!吵什么呢?”
“不用鸟他,我们上楼!”
“走?你敢走?……你们哪个级部的?知不知道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们在级部办公室门口吵吵什么?午不归宿,且打搅领导,罪加一等!……怎么,还想跑?跑什么?给我站住!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你们这是违纪行为!!老郑,老王,给我抓住他们!!!……”
“知道了,陈主任!……”
然后,响起暴风雨般的脚步声。声音逐渐消失在远处。

3

我拭去额头的汗,坐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开始包扎伤口。
根据我从小做忍者的经验,对外界而言,室内的后门角落是最安全的视野盲点,只要不发出太大声音,很难被外面走廊里经过的人觉察。我甚至敢说,就算是感知力为超等的忍者,也很难……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阴沉的声音从后门外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仰脸看去,只见一双呆滞的双眼正贴在门玻璃上,直勾勾地俯视着我。我浑身一颤:居然被发现了!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学生的感知力已经达到了超超等,就算在杀生门也屈指可数!
我的第一反应是:高手中的高手!
“我……”我连忙站起身,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个忍者……呃……我……有人追杀我呢。”
“可现在是午休时间。”该生十分严肃地道。
“……”
“你为什么没回宿舍?”
“有人追杀我。我不能被发现了!你快走。”我急了。
“不要跟我说那么多。中午不回宿舍午休就是违纪。没有理由。”此人推门而入,个子矮了一截。看得出他刚才是踮着脚,并且花了好大力气。他义正言辞地盯着我,盯着我,似乎要把我镶嵌到空气里。他说话的口气,真像一个在月下剖腹自杀的武士,“纪律是铁,纪律是钢。违纪就是不对!”
“那怎么办……”一滴细汗从我额前飙下。我紧握拳头,体会着他的杀气,准备随时与这来历不明的高手以命相拼。
该死的是,我刚刚爬楼时,背上的绳子一松,打刀居然掉了下去。捡也来不及了。否则,凭借我的“鬼切流”刀法,倒还有胜算。可现在,单靠拳术,我毫无优势。
我们两人相互凝视着,一个面容严峻但口气迟疑,一个面相呆滞但铿锵有力。
看来,决斗已箭在弦上。
“那就……”他把手伸进口袋,掏什么东西。
“怎样?……”气氛紧张的令我炫目。我死死把拳攥紧,同时防范他掏出暗器。
“把你的名字记下来。”他掏出的是一张《午休违纪登记表》,严厉地道。
“啊?”
我拿起笔,在单子上写下,“操十三郎”。
我本来叫“苍十三郎”,为免暴露身份我特地改了一个字。
就在这一瞬,那位学生本来冷峻得如同霜冻的语气突然温暖如春。我似乎听见咔嚓咔嚓的河面裂开的声音。他用一双激动得有些发颤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力气大得使我的伤口疼痛起来。他热泪盈眶地说:“谢谢,兄弟……谢谢你。我终于抓够今天的三个名额了!谢谢!”
然后,他不顾我目瞪口呆,欢呼雀跃着离去了。刚走几步又微微回过头,扶了一下眼睛,拿出一支烟,问:“吸不吸?”
“不吸不吸。”我说。
“哦,”他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想吸就吸吧,做人不能太死板。学校的纪律是个屁。”
我探出头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在他消失之后,缭绕的烟气被一股风吹来。“是个屁……是个屁……是个屁……”
叹了口气,我坐下来继续包扎伤口。有些旧伤,已经渐渐溃烂了。
接着,走廊里脚步声再度响起,越逼越近。比起那个小伙计,这次更为急促,仿佛一个赶着去产房的爸爸。
当他从这后门外经过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绷紧。我自慰道:“不会发现我的,不会发现我的……”
感知力超超等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多?
“咚咚咚。”脚步声变成了敲门声。
我又错了。
学校真是一个超乎想像的地方。
“你就是那个‘操十三郎’?”先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幽灵般地从门缝渗到我耳畔。紧接着,一股热切的力量迫不及待地把强行后门推开。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突然被推到几米开外去了。最后,一个留着汉奸头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
“对,是。我就是操十三郎。”我稳住身体,心里暗暗惊叹这个男人的强大功力。
汉奸头花十几秒稳住了情绪,平和地道:“你为什么不回宿舍睡觉?”
我心想这次是位老师,我最好不要暴露真实身份。于是我说:“我想留下写作业,今天作业多。”
汉奸头平和地问:“名单上那个‘操十三郎’是你亲自写的?”
我说:“是。”
汉奸头笑了笑,说:“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体会了两秒,发现他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你们几个……吵吵什么呢?……”
“……不用鸟他……”
“……跑?你敢跑?……老郑,老王,抓住他们!……”
“……知道了,陈主任……”
……
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你是陈主任!”
汉奸头笑着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我迷惑地说:“是啊……知道又怎样?”
汉奸头一边笑,一边把牙咬得吱吱作响:“你知道学生给我起的外号吗?”
我摇摇头,摇出来一头雾水。
“是‘汉奸头十三郎’!!!!!”
陈主任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突然暴呵一句。吓得我魂飞魄散。他咆哮道:“操十三郎,我看你是有意跟我过不去!”
我的头被震得发麻了,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本来就身负重伤,我很清楚,如果现在不逃,我说不定会被杀死!
“……你敢骂我,你算老几啊你?你骂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校长吗?政教处主任?……”陈主任捋起袖子,掐着腰,唾沫飞溅。
我听着,节节败退;陈主任步步逼近。
后面就是窗户。
我痛下决心,转身就是一个健步,破窗而出。只听哗啦啦——碎玻璃一地。
短短几秒钟,破碎的玻璃和风从我脸旁飞过。
我高兴地微笑了一下。
杀生门的忍者从小就苦练体魄,而且经常挨打。我这头已经被师父的木鱼敲得像石头一样硬,撞破玻璃完全是小菜一碟。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妈呀!这是四楼!”
扑通一声,我坠入花坛,断了一条腿。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他妈爽!”我看到楼上的陈主任在窗户前仰天大笑,“报应啊报应!在这个级部,我就是王者!连老天也帮我!”
我晕菜了。
……

4

操场上,热气飘扬,蝉鸣如雨。
“幺二幺,幺二幺,幺、二、三、四!……”
辽阔之中充满这样的声音。每个班的学生都组成一个整齐的方队,在操场周围做着圆周运动,追赶着眼前的体育委员,如同斗兽场里的牛。
在这气势浩大的无数“牛群”里,穿梭着六个白衣忍者。他们都穿着洁白的忍服,额头上系着写有“殺”字的白色丝带,背上背着五尺长的打刀。正是杀生门派来的那帮忍者刺客。
他们一边奔,一边东张西望。忍服在风中嗖嗖作响。
“这一带未发现目标。怎么办,老大?”其中一名忍者说道。
“去操场东头搜索!”
“是!”“是!”“是!”“是!”“是!”
六名忍者突然速度激增,化作六道白影向操场东部飞去。
这时,旁边一个班的体育委员正在吹哨子。他看到六道白色人影从队伍旁边掠过,惊讶地问班主任:“老师,那是什么?”
班主任也在旁边领跑。她的目光并没有随体委看去,而仍然死盯着方队里汗流浃背的学生,说:“不要管……管好咱班的排面!让前面再跑紧凑一点!”
“是,老师。”体委接令,立即严肃起来,他撕扯着嗓子喊道,“前面再跑紧凑一点!前面再跑紧凑一点!”
原本,大家已经很紧凑了。这下队伍的长度又削去了大半。
班主任满意地看着前胸贴后背的学生:“嗯,不错,不错。可惜大家的头太大了。如果前后两个同学的头,一个左偏,一个右偏,两个头并排,那就更紧凑了!”
体委:“是,老师……”

5

六名忍者来到操场东部,继续地毯式搜索。可是这里仍然只见跑操的学生队伍,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他们慢慢停下步子。
“老大,”其中一名忍者低沉道,“九零五二会不会已经离开这所学校了?”
“不可能,”那名被唤作老大的高个子忍者,脸上带着两道长长的刀疤,说,“他身上有伤,绝对打不过校门口的保安。”
“但他会爬墙术,他可能已经翻墙走了。我们杀生门的院子,墙那么高,他都逃出来了。”
“绝不可能。”老大自信地冷笑道,“这学校的墙,岂是我们那里的墙能比的?这墙,上面洒满碎玻璃,又装了监控器,要逃出去比越狱还难!说白了,这学校就是有进无出!”
这位忍者老大一边说,一边往人群里张望,眼里却流露出对这个学校的无限敬佩之情。如此井然有序。那些吃苦耐劳的体委,那些舍生忘死的班主任……突然,他的目光凝滞在一个方向,浑身透出森然的杀气。他喊道:“快!在那!九零五二在那边!”
其他忍者齐刷刷地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忍者。
空气里忽然卷过一股阴冷的风。
叶子像疯鸟一样漫天乱窜。
就在这依旧井然有序的操场上,一场血斗似乎即将拉开帷幕。……

6

六名白衣忍者刚要动身,甚至身体已经倾斜六十度,三位戴着红袖章的学生挡在他们面前。险些就撞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滚开!……”一名忍者恶狠狠地说道。竟敢阻碍我们执行任务!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抢了去。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阻碍我们执行任务!”老大发话了。他的手已经向肩头伸去,手指触到打刀的刀柄。刀随时可能出鞘。
听到忍者的问话,三人同时笑了。左边那位,笑出了一口黄牙;中间那位,笑掉了一块镜片(或许本来就没有);右边那位,笑开了一股酸味。三人齐声说:“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我们是……”
左边那位向前迈了一步,说:“我,天地玄黄宇宙无双张三。”
中间那位向前迈了两步,说:“我,纵横天下唯我独尊李四。”
右边那位向前迈了三步,说:“我,只手遮天独裁乾坤王五。”
然后,三人同时半蹲,充满憧憬地齐声喊道:
“我们是、龙、族、三、人、众!”
“龙族三人众?”老大十分疑惑,问身后的忍者们,“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一名忍者答道。其他忍者都同意地点点头。
“好,我问你们,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老大侧起身子,准备迎击。其他忍者也纷纷握住刀柄。老大想了想,补充道:“龙族三人众是干什么的?”
张三说:“我们是学生会检查跑操的。”
“那为什么叫龙族三人众?”
“因为好听。”李四得意地说。
王五清了清嗓子,顿时张三李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严肃起来。王五板着脸,说道:“言归正传。你们六个是几班的?为什么不跑操?”
忍者们听后面面相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王五又说:“把你们的名字班级都写在这张纸上!一人扣一分。”说完他把纸和笔递给忍者们。
一名忍者大怒:“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话音未落,一枚手里剑已经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进入王五的心脏。王五当即倒在了血泊里。
张三李四看到同学死去,并没有害怕,而是说:“王五不会白白牺牲的……今天,这分,死了都要扣!!”两人拿起纸和笔,向着忍者们冲去……
这是一场忍者与高中生的殊死对决!这是一次打刀与圆珠笔的巅峰较量!……
“刷刷……”血溅九尺,如飞花万点,染红了忍者们的忍服。张三李四对视了一眼,倒下了。倒下的时候李四还在喃喃地说:“为了扣分……死也值了……”
气氛有点悲壮。
六名忍者对二人深鞠一躬,表达了他们对这种武士道精神的敬意。
老大抹了抹脸上的血,说:“好了。他们的精神永垂不朽。我们也该去追九零五二了。这小子轻功很好,再不快点就跑远了。”
于是,忍者们又化作几道白色残影,向九零五二追去……

7

我的轻功确实很好。
如果不是刚刚从四楼摔下,瘸了一条腿的话,我可能已经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而现状是,我全力奔跑的速度已经与操场上跑操的学生们的速度不相上下。为了防止被杀生门的人发现,我只好跟在一个班的队伍后面跑,并寻机会溜出操场。但刚过去跑了几步,他们班的体委就发觉了。
他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怎么回事?我们班的排面不齐了!”
他们班主任跑到我跟前,说:“你是?”
我连忙说:“老师,您连我也不认识了?”
班主任可能也记不得班里有没有我这个人了,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没穿校服?”
我托着瘸掉的腿,吃力地跑着说:“老师,忘家了。”
班主任说:“你怎么不把自己忘家?”
我说:“……”
班主任有点生气:“最后一排排面标齐!”
我一看,最后一排只有我自己。连忙往前面挤,硬是挤进了队伍。
我继续跑。突然,一双大手把我扣了下来,然后,一张质问的大脸乌云般地压下来。
我定睛一看,是位长相凶恶的老师,戴着红袖章。他用力地压着我的双肩,仿佛准备把我压垮。他说:“你为什么不好好跑?”
我无奈地解释说:“我腿上有伤。”
老师说:“胡说。有伤怎么会舍得不提前请假?这说明你根本没伤!”
我说:“我真有伤。”
说完,我准备把双截棍一样的腿拿起来给他看。
老师说:“这样的理由我见得多了。熊孩子。我吃过的盐比你拉过的屎还多,别想着用这么幼稚的借口打发我。走,跟我去级部办公室!”

8

进入级部办公室的第二秒,桌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正是陈主任。看见我被送上门来,他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陈主任,这小子不好好跑操。”扣押我的老师解释说。
“嗯,你先出去吧。我会教育他的。”陈主任按捺住内心咆哮的喜悦,十分正经地说。
那位老师点点头,对我说:“孩子,我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陈主任是我们级部最和蔼的老师,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听到这句,陈主任优雅地点点头,如同一个绅士。
“嘭!”门关上了。办公室里只剩我和陈主任二人。气氛突然紧张得扭曲起来。陈主任一改刚才的优雅之气,露出了血腥的獠牙。他骂道:“你这次!——”
刚说了三个字门突然开了,那位老师回来了。他对陈主任说:“老陈,我知道你心眼好。但也别太和蔼了。这孩子需要批评批评。”
陈主任微微一笑,藏起来他的獠牙,说:“嗯。”
“嘭!”门又关上了。
“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你这次往哪跳!”陈主任再一次原形毕露,如同一个饥饿的人看见了面包一样向我扑来。
我身轻如燕地点动没瘸的左腿,脚尖一蹬,闪到一旁,致使陈主任扑了个空。同时,我喊道:“主任!有话好好说!”
陈主任并未罢休。他站在原地怒视着我,层层杀气从他的双目扩散出来。从那杀气里,我看到他心里像放电影一样过着十八酷刑的胶片,难以定夺。
我有预感,还是要逃。不逃就是死。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肩头去拔我的忍刀,突然想起它已被我弄丢多时了……正在这时,陈主任一个巴掌向我破空而来。
我大急,登时喊道:“陈主任!您不能体罚学生!!!!!”
0.1秒后,巴掌在距离我的脸最近的一根汗毛0.5cm的地方停住了。
陈主任的表情突然醒悟了一般。他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失态,传出去会多有损形象,于是把巴掌藏在屁股后面;他也突然记起了最近政教处颁布的《校规》之教师篇第七万五千六百一十八号——“任何教师不得体罚学生否则扣工资25元。”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怒火,语重心长地说:“老师并没打算体罚你……其实老师早就打心底里原谅你了。你要知道,老师的工资也不多,养家糊口也不容易,你要体谅老师。你绝对不要举报老师,知道了吗?”
我急着逃离,没时间跟他纠缠,就连连点头。
陈主任大喜,说:“你保证?”
我说:“我保证。”
陈主任拍拍我的肩,赞许地说:“好学生,老师果然没看错你。”说完趴在桌子前面刷刷写着什么。我正要问“我可以走了么?”的时候,陈主任把他草草写好的几行字递给我。
只见上面写道:
保证书
学生____今日保证,绝不将陈主任体罚学生一事说出去,更不会举报陈主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年×月×日
陈主任微笑着说:“你只需在横线上签上名就可以了,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其实老师本来就没打算要为难你。你要知道,老师是蜡烛,是粉笔,是园丁;老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如果今天你不好好跑操,老师不管;明天你逃课,老师不管;后天你杀个人,老师不管;大后天你炸个五角大楼,老师又不管……那还有什么纪律可言?如果全校每个学生都像你这样,世界上会死多少人,炸毁多少五角大楼?……”
我正想考虑世界上有多少五角大楼可炸的时候,看见了陈主任递来的笔,连忙写下了自己的化名,“操十三郎”。
“嗯,这就对了。其实老师早就发现你天灵盖凸出,是个聪明学生……”陈主任把保证书拿过去,啧啧赞叹道。他一边说一边瞅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你这个狗娘养的!老师低声下气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我一拍脑袋,想起陈主任对“操十三郎”这个词比较敏感,立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陈主任再次凶性大发,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单单杀生门的追杀已经够危险的了,没想到老师是比忍者还要危险的生物……我掏出一包“隐形粉”,向周围洒去。
(隐形粉,忍者道具,类似于烟幕弹。用淀粉制。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办公室里突然飘满烟雾。陈主任以为有毒,立即去拿湿毛巾。他抓不到我,气得直跺脚。趁此,我打开办公室门,飞奔离去……

9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校园里溜达。由于这学校人口众多,我隐匿在人群里还是很安全的,并没有被杀生门的追捕忍者发现,也没有遇见该死的陈主任。
连续下了两天小雨,天气没有先前那么热了。这使我心情愉快,身上的伤也愈合得很快。我想,再休养几天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毕竟,一日不摆脱杀生门的忍者,我的生活就一日不得安宁。我打算在到达新加坡之前彻底甩掉他们,然后飞向澳洲开始我的新生活。

10

这天下午我去餐厅二楼吃饭,发现许多学生围在餐厅门口。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围观一张大字报。
“啊!快点看,你通缉令啊!”旁边一个短发男生说。
“上面说些什么?”另一男生问。
“你不会自己看啊?”
“我近视。”
“……上面说,搜寻此忍者。”短发男生说。
“看!还有照片呢!上面还说,该忍者身穿黑色忍服,背着一柄名叫村正的忍刀。”一个女生说。
“真恶搞。我们学校哪来的忍者啊!电影看多了吧,真是……哎?”
短发男生一转脸,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你这身装束……”
一刹,围观通缉令的学生都可疑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紧,连忙说:“可我背上没有忍刀啊!”
短发男生怀疑地眯起眼睛,说:“说不定你是不小心丢了!”
我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揭穿了身份,连忍刀丢了都被知道了!杀生门的人写的通缉令真狠,还是快溜吧!……
我正打算开溜,周围的学生突然“哄”地一声笑了。他们嘲笑短发男生说:
“丢了?我还没听说过忍者不小心把刀丢了呢。哈哈!”
“忍刀丢了,那还算忍者吗?”
“想象力真丰富,写小说去吧。”
“他如果是忍者,我就是天皇了!“
……
短发男生悲哀地走了。
大家起了一会儿哄,纷纷无趣地散开了。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真是个虚虚实实的年代。然后我就去吃饭了。
这个时候,浓郁的夕阳从西方撕扯过来。
我买了份炒米饭,坐在角落里吃起来,并没有察觉到,一场杀机正从餐厅的各个隐蔽处蔓延而来……

11

由于我吃得比较慢,餐厅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天色渐渐昏下来,大厅里分外幽暗。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蹒跚地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大布袋,里面装满了易拉罐。她冲我笑了笑,露出稀少的牙。她指着我旁边的一个罐子,问:“这个罐子里面还有吗?”
我一边喝热汤,一边说:“这不是我的,你要的话尽管拿去。”
老太太又笑了笑,伸手去拿那个罐子。
这时,意外发生了。老太太腿脚不灵便,也没有意识到地面滑,没能站稳,向前倒去。
幸好我是个身手矫健的忍者,哪能容许老人家跌倒在地?
于是我急忙站起来,伸出胳膊。
老太太扶住我的胳膊,没有跌倒。她感激地说,谢谢,谢谢。
这一幕令我心里暖融融的。没想到我这条曾杀人无数的胳膊,今天行了这样一件善事。它现在是这个老人家的依靠!
我正要说不用谢,餐厅里突然灯光大亮,照得我和老太太都眯起了眼睛。同时,餐厅原本黑暗的角落里,几个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他们一边冲我喊“不许动”,一边向我们包围过来。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莫非我早已被杀生门的人盯上了?莫非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此刻把我一举抓获?
我对老太太说:“老人家!你快走!这里危险!我掩护你走!”
老太太吓得抖起来,死死抱住我的胳膊,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向我冲来的人越来越多,短短数秒,我已经被二十几人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令我疑惑的是,他们看起来不像忍者,而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领头的老师对我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已经被发现了!你们两个已经被发现了!”
我一边搀着吓呆的老太太,一边大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那位老师的神情是又好气又好笑。其他二十几位老师都笑了。
“发现什么了?学校明文规定,男女生严禁单独就餐!而你们两个,孤男寡女,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一位老师严厉地说。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女教师做了一个“哎呀真不害臊”的动作。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劈得我百口莫辩,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老太太。在我心里,不禁对这个学校竖起了大拇指。

12

就这样,又一次地,我以“男女不文明交往”的罪名,又被押回了级部办公室。与上次光临不同的是,等待我的不仅有陈主任,还有他的帮手,老郑、老王、老阎。
毕竟,这是一个“值得所有老师认真严肃地讨论审查、着重强化教育的严重作风问题”。
老郑一看我来了,马上来了一句:“小色狼。”
我哭笑不得。
陈主任对于“狼(郎)”字比我更敏感,连忙清咳两声,说:“对于早恋问题,我们学校已经声明多次了。你们毕竟太小了,身体和心理都还没发育成熟,有谈恋爱的必要吗?……对了,你多大了?”
“二十五。”我实话实说。
“二十五,才二十五啊……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多大了?”
“二十五。”我有气无力地说。
陈主任仔细大量了我一下,继续说:“二十五……也不用急着谈。……呃……女方呢?”
“七十,”我说,“估计是七十。”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十几秒,只剩下钟表走针的声音。之后,四位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陈主任冲他们点点头,继续说:“你身上,还有一件案子。就是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诚恳地眨眨眼,说:“我真叫操十三郎。”
老郑说:“一看你的表情就不诚恳。”
我:“……”
陈主任极其不爽地说:“有‘操’这个姓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灵机一动,说:“不信你可以问我亲戚。”
“谁是你亲戚?”
“副校长。他也姓操,”我信口胡说,“他是我大爷。”
“好,你等着,”陈主任拿起电话,“他要是不姓操你就死了!”
然后陈主任拨通了副校长的电话。
陈主任:“喂?您好啊!”
副校长:“谁?”
陈主任:“我,小陈。”
副校长:“哦。有事吗?”
陈主任:“我想问您个事。关于……关于您侄子……唉,这样吧,您干脆直接回答我,您的姓,是不是姓操啊?”
副校长大怒:“我操他大爷!”
“嘟——”副校长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掉的瞬间,一道闪电从天际直砍下来,吓得陈主任一哆嗦。
老郑问:“陈主任,怎么样?是不是姓操?”
陈主任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他真的……真的是操十三郎他大爷……”
三位老师听后都面如死灰,陈主任更是被这个事实吓得又一哆嗦。他们觉得,完了,自己在学校的路混到头了。
陈主任战战兢兢地撇出一个微笑,对我说:“对不起,孩子。老师真没想到真有‘操’这个姓……这都怪我不好……您一定要原谅。”
看到陈主任刀刻般的笑容我差点跌倒。为了尽快摆脱这个难缠的学校,我连忙摆手,大度地说:“算了算了,不知者不怪。”
“那么,希望您不要把我们这些下级职工的小过失告诉您大爷。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就别再劳烦他了。”陈主任笑着说。
我连连点头。今天这样攀亲戚,估计早晚会露馅。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我还是尽快找回我的忍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我说:“放心。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还要上课,先走了。”
“恭送……”老郑弯下腰向我行了个大礼,刚弯一半发现这样的礼仪有些不合适,尴尬地闹闹头,改口说:“再见,同学。”
另外三位老师都笑着说:“再见,同学。”
“老师再见。”我飞快地答了一句,拔腿离开了办公室。
在我离开一秒后,办公室里乌云密布。四位老师的笑意马上僵死在空气里,互相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大有“冬天还会远吗”的无奈之情。
“这下完了,没想到这小子有这么大的来头。老陈你也真是的,没听说过‘操’姓不会查查字典吗?”老王责备道,“现在我们惹了副校长的侄子,早晚被开了。”
“这能怪我吗?平时大家不都这样吗?……唉,算了。咱们几个还是准备几份薄礼,去副校长那里赔个不是吧。”
老阎摇头叹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13

这次死里逃生更加坚定了我离开这个鬼学校的决心。在此之前,我必须找回我的忍刀——“村正妖刀”。
如果是在日本,村正妖刀绝对是家喻户晓的名刀。它是先师请杀生门最好的铸剑师,用千年寒铁、富士山的露水,花七七四十九天铸成。刀刃上散发着绿色的微光,看起来充满了邪恶的气息。此刀坚硬无比,削铁如泥,一旦出鞘,必然见血。先师临终前把刀传给了我,让我练好“鬼切流”……如果他在九泉之下知道我在爬墙的时候不小心把它丢了,一定回化为厉鬼把我掐烂……
我去教学楼下找了找,又去附近的花坛摸索了一会儿,看来是已经被捡走了。
白云像死了一样裱在天上。
夕阳浓得像一口血痰。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我脑门垂挂下来,令我此刻又急躁又压抑。
“对了!”我突然从云层深处看到了希望——我想起之前在餐厅门口看到的那张通缉令。如果我贴个寻物启事或许能奏效吧!
于是我一跃而起,飞檐走壁。几秒钟便来到了餐厅二楼门口。这时我才发现,我的速度已经恢复了九成。
现在门口的墙上又多了几张告示:
“寻物启事。本人被子、枕头、内裤在十日前晒太阳时不慎拿错,请那位同学来和我交换……”
“代办小灵通……”
“我%最→NB家族,收人了!……”
“出售二手大哥大一部,十一成新……”
终于,我找到了那张通缉我的通缉令。虽然距离我之前看到它仅过去了两个时辰,但它显然残破了许多。而且,我那张照片上,被哪个孙子画了个大便。
记得那是我当年在杀生门时拍的照片,穿着和我现在这件一样的黑色忍服,背上背着我的“村正”。
既然村正的照片已经在了,我直接拿笔,把“搜寻此忍者”后面加了“的刀”二字。于是通缉令变成了这个样子:
通缉令
搜寻此忍者——的刀
照片如下。
该忍者身穿花花公子黑色条纹忍服,背着一柄叫做“村正”的忍刀。……
请务必帮助我们找到此忍者——的刀。

14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二天早晨我便得到情报,该刀被餐厅二楼的大厨捡走了。
听到消息,我马上奔向厨房。见我跑这么快,还穿着花花公子牌的忍服,一路上不断有男生赞美:“还真当他是忍者似的……”
当我依照情报中的线索来到厨房东边,找到那个叫王有踹的大厨时,他正在案板前面。他穿着白大褂,壮硕如猪,握着一柄相对而言又细又小的、泛着绿光的刀切排骨。我马上认出那是我的“村正”。
我匆匆走过去,迫不及待地说:“王师傅,这刀是我的。”
听到我迫不及待的口吻,王有踹大概认为我不尊重他,做出一副傲慢的表情,说:“哦?”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村正从天而降,“扑哧”一声砍在猪肉上,直接把一块排骨斩成两段,血腥味立即飘了上来。
看到我的爱刀,那无坚不摧削铁如泥名震天下的宝刀正在切猪肉,我的心也急得要拧出血来。我焦急地说:“你那刀是在教学区捡的吧?是我丢的啊。别砍猪肉了,还给我吧。我找了好几天了!”
王有踹瞥了我一眼,觉得我这口气,是对他的“屠夫”这一神圣职业的极大不敬,嗔怒道:“这刀我不能给你。你作为一个高中生,带利器上学,本来已经严重违反校规校纪,至少给你个记大过处分。现在我作为后勤部的老师,决定没收你的利器。”
“后勤部?”我冷不丁问了出来,“……的老师?”
一刹那大风扑来,吹掉了王有踹的厨师帽。而他的白大褂,也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蓬乱的头发,有如海底的章鱼爪子,张牙舞爪地抽搐着。他突然容光焕发,精神倍棒,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着我,眸子里用黑水写满了三个字:问得好!
“没错——在下——正是后勤部厨师班唯一屠夫——王有踹老师!!!”王有踹得意地笑了。对于我问起他这个光荣职业显得十分满意。
我就没加过这么爱岗敬业的人,连忙说:“王……老师,刀能不能先还给我,我真的是由于特殊原因才带刀上学的。”
王有踹听到我叫他老师,有些高兴,但并未改变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咔嚓”一声斩了块排骨,又仰脸问道:“给老师说说你的什么原因。”
由于紧张,我口不择言,胡乱说道:“削2B。”
我一听,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劲,打算补两个字“铅笔”。但王有踹已经发问了:“哪个2B?为什么削他?”
“呃……需要削就削了。”我说。
“削了么?怎么削的?”
我说:“削了。本来我想把它的头削得尖一点儿,结果用力太大,把它的头削断了。”
“什么?你杀了人了?”王有踹故作惊讶之状,说,“杀人……这就不只是违反校规校纪的问题了,应该把你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我正要解释“我削的是2B铅笔”,王有踹的下一句已经急促地压了来:“然而……”他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我甚至从他那沾了猪腥的白围裙上感到了一股儒雅之气,“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把人家的头削掉的。有情可原……只要你把这把菜刀送给我,老师是绝对不会告发你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讲了白天又回到“刀是不会还你的”这个论点上了。
王有踹不耐烦地说:“好了,你散了吧。”
“咔嚓”,猪骨头被砍断的声音,仿佛法官的一锤定音,宣判了我的死刑。我不知所措地呆住了,内心产生出一种郭什么明式的忧伤。(这种忧伤,仿佛要从头到脚把我撕裂。)
面对高大的王有踹,我鼓起勇气,发起最后一击:“老师!!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就告诉俺大爷!!”
我这一嗓子,铿锵有力,余味无穷,“俺大爷”三字在长长的厨房走廊里不断回荡。
这句吓得王有踹一抖,刀切偏了,砍在了旁边的磨刀石上。“呯”的一声,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了村正上。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同时也在暗暗思考:这究竟是什么石头,竟然比千年寒铁还要硬?

15

月寒搀烛影,风叶乱琴声。
话说王有踹被我的“俺大爷”吓得一抖,把我的宝刀村正砍在了一块磨刀石上。磨刀石安然无恙,而村正的刀刃上却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打量这磨刀石。它浑身呈乳白色,晶莹而有光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中原竟有这等宝石?竟比铸村正所用的千年寒铁还要硬?
这次惊吓使王有踹的目光显得游移不定。“俺大爷”三个字,听起来很垃圾,但可能代表着任何恐怖的东西。记得那是两年前,仅仅因为怠慢了一个快饿死的乞丐,当时身为后勤部副主任的王有踹被降职为屠夫,从那以后名声扫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自称一下老师都会被耻笑,老厨师也算老师?原因是那个乞丐是餐厅厅长他大爷……他可不想重蹈覆辙了!
“谁……是你大爷?”王有踹又从骨头上切下一片肉,动作明显谨慎了许多,不敢再露出刚才的霸气,“你大爷是……谁?”
“副校长!!!”由于不是第一次撒这个谎了,我雄赳赳地喊了出来,“是副校长!!!”
“啊——”王有踹大惊失色,把刀一下子抛在了案板上。他看着刀的眼神,就如同看着自己的死尸。
“微臣……不!……草民王有踹,罪该万死!”王有踹一下子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拉着我的衣袖。
我一看计策生效,连忙装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这下刀可以给我了吧?”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王有踹站起来,把刀从案板上呈给我,“别说一把,就算一百把奴才也愿意给你!”
“一百把?开什么玩笑!”我轻蔑地接过,仔细一看,发现刀上的裂纹已经扩大了不少,心里不由得肉疼。我怒道:“你看!我的刀被你搞裂了!你赔得起吗?别说一百把了,你连一把都赔不起!!”
王有踹有点胆怯地说:“赔不起、赔不起。可是……奴才确实赔得起……”
“哗啦——”王有踹打开了旁边的柜子。柜子里堆积着上百把刀,都和“村正”一模一样。
王有踹说:“小民在屠夫这个岗位待了两年了。我很热爱这个岗位,这个学校。我发现,遇到硬骨头,很容易把刀砍坏。从去年春节开始,学校里下达命令,允许我先在柜子里准备一百把刀,砍坏了也不用临时出去买了。这么多刀,够用一年的了。”
顿时我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原来被我一直视为珍宝、不敢离身的“妖刀村正”,只不过是他妈的猪肉刀!……师父,您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很难过。虽然我背叛了杀生门,但师父一直是我心中的偶像。其实正是由于师父的死,让我对杀生门再无依恋之情。也正是从那以后,杀生门大乱,各派争夺掌门之位,勾心斗角……
“好吧!我挑一把新的!”
我叹了口气,挑了一柄还没拆包装袋的猪肉刀。这刀通体光滑,并没有村正那绿色的妖异光芒。王有踹解释说,那绿的,是铁锈。
阳光通过窗子洒在刀面上。刀身闪着锋利的亮色,明晃晃的。
我举起这把刀,又看了看案板上那把跟随了我多年的村正,决定把我的新忍刀命名为——“天照”!
过去的东西,让它们给时光送葬吧!
“咣、咣、咣……”我拿起磨刀石,把村正砸成了废铁。这时,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王有踹同志在一旁看呆了。
“呼……”我握着磨刀石,气喘吁吁地说,“王老师,这磨刀石是什么做的,这么硬?”
“这不是磨刀石,”王有踹不好意思地说,“它是……圣魔。”
我心中一惊。霸气啊!居然是……什么是圣魔?
突然,一阵风飙进厨房。门开了,一个小厨师出现在门口,冲王有踹喊道:“快!快!拿个馍夹里脊!有个学生急着要!”
王有踹从对面锅里捞出一串里脊肉,愣了三秒,说:“里脊有,没馍了!去通知小李他们再蒸点!”
“来不及了!有剩的吗?”
“没……”王有踹刚要喊出,无意中看到我手中的磨刀石,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嗷!有!还有一个!”
小厨师把磨刀石掰成两半,把里脊肉夹了进去,卖了。

16

杀生门的六名忍者并没有放弃对我的追捕。
湖畔,暮光潋滟。
我正以最快的步法奔跑在小树林里,打算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学校。
一阵蚕食桑叶般的声音越逼越近。
我一跃而起,掀起满地的杨树叶子。刹那之间十二枚手里剑已经刺入我脚下的泥土里。
“哈哈哈!不愧是九零五二,老掌门先生的一代弟子。看来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六名白忍,逆着阳光,从天而降,都双手持住打刀。刚落下的叶子再次被扑起来,挡得光线忽明忽暗。
为首的那名忍者冷笑道。
我轻轻落在地上,对着对面的忍者轻笑一声:“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希望你们不要逼我。”
“哈哈哈,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么?”忍者头子狞笑着,目光如同两条毒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轻叹道,严穆的杀气已经从心头逼了上来,“希望你们不要怪我……”
晚风在暮色中呼啸。
粼粼的波光倒映出血的预言。
“上!”忍者头子一声令下,“嗖”地一声向我砍来。
然后,其他人也是“嗖!”“嗖!”“嗖!”“嗖!”“嗖!”“嗖!”
“咦?”我不解地看着向我冲来的六个身影,不解地自言自语,“明明是六名忍者,为什么会有七声嗖呢?”
那六个白影,如同一群白色的飞鸟,直接问我取命。速度之快,我还没来得及躲闪……
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
“都、给、我、停、手!!!!!”空气仿佛爆炸了一样,最后一声“嗖”变成了巨大的吼声,第七个身影横在了六名忍者前面,卷起一阵狂尘。
我和六名忍者都大惊失色。此人正是教师第一胖子,人称咬不死不放、骂不死不休的政教处主任,老田!
老田挺着麻袋大的啤酒肚,笑里藏刀地说:“你们几个是几班的?”
一名白衣忍者愣了愣,说:“三十六班的。”
“哈!”老田笑道,“撒个慌都不会撒!三十六班是自习教室!”
“看你这智商!”忍者头子瞪了那名忍者一眼。那忍者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不急。你们为什么打架?”
忍者头子用打刀指着我说:“他是个通缉犯!”
老田说:“哦?有这事吗?”
忍者头子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学校出了这么大事,您不知道吗?”
老田说:“哦……知道知道……当然知道了。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堂堂政教处老田,天天为学校操心,日理万机的,岂会不知……抓起来,抓起来!”
六忍都流露出欣喜之色。真是喜出望外啊!
“好!谢谢老师!兄弟们,直接用‘那个’!”忍者头子道。
“老大……真的要用‘那个’吗?”那名刚刚被骂作智商低的忍者愣愣地问,“那会一下子耗尽我们的全部气力。”
“啪!”忍者头子给了他一个耳刮子,“要不怎么说你智商低了?现在要的就是速战速决。让他逃出去,我们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了。快!用那个!”
老田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只见六忍同时闭上眼睛,用手指把一张道符抵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道符很快燃成了灰烬。
六忍同时睁开眼睛:
“超忍术·天地·杀生阵法秘文字!”
就在那一瞬间,六名忍者和他们的打刀一同,化作了六条白色的电龙,狂暴地向我杀来。强烈的亮光几乎湮没了夕阳的红色。
我镇定自若,身形一闪,跃到十米之高的树梢上。然而一条电龙调转方向,把我所在的树梢抓得粉碎。我却又已躲到令一树梢上。
够了!
“我已经没时间跟你们躲躲闪闪了。就在这里决意生死吧!”我豪情万丈,拔出了肩头的“忍刀”天照,向着六条电龙砍杀过去。
“轰!”“轰!”“轰!”小树林被炸得支离破碎,天地间弥漫着烧焦味。
N久后……
老天放下手中的报纸,打了个哈哈,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表,站了起来,拍拍大屁股上的灰尘,说:“打完了吗?”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鸟语之声。
看着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的白衣忍者,我说:“嗯,打完了。”说罢也吐出一口鲜血。
老田问:“谁赢了?”
六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连忙说:“我。”
老田说:“你们输的,留下打扫卫生。你,跟我去政教处。你已经受伤了,别想跑的了。”
路上,我真诚地解释道:“老师,我们真的有仇,一时意气,所以在校内打架是迫不得已。我再也不这样了。”
老田不愧是主任,一针见血地否决了我的意图:“你还想在这上吗?”
我只好说:“想。”想个屁。
老田边走边说:“我看你发型就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你怎么能跟那几个混混一样?你来学校是干什么的?是考学。打架对不对?不对。不好好学习对得起父母吗?对不起。同学之间真的有化不开的矛盾吗?没有。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值当吗?不值当。死了倒是事小,出事事大!万一出个什么事家长找学校要人怎么办?……”
我头晕目眩了,连忙打算他,说:“老师,我会得个什么处分?”
老田和蔼地说:“你是个好学生,老师也不想给你啥处分。但学校为了你的事操了不少的心,交一万块钱教育管理费就行了。”
“一万?”我惊叹道。
“怎么?你家连一万都没有?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学生。我看你连那些混混都不如。”老田脸色一变,掏出钥匙打开了政教处办公室的门,说,“你跟我领个开除学籍的单子,周一就不用来了。课本、被褥,都拿走。别留在学校。”
见我没什么反映,老田补充道:“明天开个‘违纪学生欢送会’,你别忘了参加。”
违纪学生欢送会?开什么玩笑!我想了想,想要故技重施:“主任,你会后悔的!副校长是我大爷!!!”
老田一听,乐了:“大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老田。陈主任已经告诉我了……”

17

自从知道自己惹了副校长的侄子后,陈主任面色蜡黄,食欲不振,消化不良。每当有人劝他“陈主任你别因为工作累坏了身子”,陈主任总是很有风度地叹一口气,笑而不语。
终于他等来了一个好机会,买了一大堆脑白金、盖中盖、茅台酒、购物券,到副校长家登门道谢。
据说,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陈主任:“请开一下门。”
副校长:“谁?”
陈主任:“我,小陈。”
副校长:“哦,有什么事就在门外面说吧。”
陈主任:“……”
副校长:“我现在很忙,要处理些文件。你有事就说把,别逼我说有屁就放。”
某女人:“谁来了呢?校长哥哥,你穿好衣服我去开门好了啊。”
副校长:“藤兰,不用开门。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听他说。”
陈主任:“前几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您侄子。”
副校长:“算了……纳尼?侄子?什么东西?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啊,不。我没有……一定是冒充的。可恶,这样的学生……还有,小陈,你在学校混了这么多年了,又是教语文的,该有些辨别是非的能力了。不要总是麻烦我,我是副校长,很忙的。”
陈主任:“臣知罪。”(可恶,臭小子,看他那熊样就不会是副校长的亲戚!)
副校长:“这事也闹得蛮大的。有机会你把那学生领给我看看,我亲自把他劝退。”
陈主任:“是是是。您忙吧。”

18

就这样,陈主任和他的同事们开始大力搜捕我。甚至有人提供情报说,餐厅门口有我的照片和通缉令。陈主任当即下令,把通缉令《通缉此忍者的刀》改为《通缉此忍者的刀以及人》,并在全校发行一千份,允诺奖励班级量化分三分,以全力搜捕我。
一时间,学校的课余活动呈现出空前的繁荣。
遗憾的是,陈主任还没来得及捉到我,我就要被老田送上“断头台”了。

第二天的“违纪学生欢送会”开得很隆重。
主席台上用红色的大布条贴着会议的标题,布条下面,放着几十张桌子,桌上有矿泉水,显然是给领导准备的。而我,被五花大绑,可怜地站在主席台中央,看着主席台下熙熙攘攘的蚂蚁般的学生们。他们自然是对我议论纷纷:
“听说他是因为打群架被开除的。”
“什么啊。听说是单挑。”
“不对不对。我们宿管老师说他夜闯女宿舍,结果刚跳进一间屋子,就被扫厕所的大妈发现了。他跳进了马桶里……”
“你看,还穿着夜行衣呢……都要被开除了还不忘了装×……”
……
纠结地在主席台上晒了半个小时,该来的领导终于来了十分之七。这时,主持人发话了:“欢送会进行第一项,请旗入场!”
十分钟过去了……
“欢送会进行第二项,升国旗,唱国歌!”
十分钟过去了……
“欢送会进行第三项,宣读学生罪行!”
这明显是很受重视的一项,台下的学生欢呼了起来。我背后的一位领导带头鼓起掌来,整个操场欢天喜地,热闹非凡,不愧是欢送会。
这时一个胖胖的政教处老师走到话筒前,“喂喂”地试了音,然后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学生操十三郎,男,二十五岁,进行过的违纪行为如下。一,携带凶器上学,谋杀老师。二,男女共同进餐,搂搂抱抱。三,辱骂老师,屡教不改。四,认错态度不好,还是屡教不改。五,冒充高层领导之亲戚,攀龙附凤。六,穿奇装异服,灵魂腐化。七,不肯虚心缴纳教育管理费,偷税漏税。八,破坏树木,损害地球。九,打架伤人,滥杀无辜。十,恐吓老师,目无尊长。十一,出言不逊,脏话连天。十二,随意跳墙,弄脏墙壁。十三,偷学校厨房的菜刀,意图险恶。十四,贴小广告,牟取暴利。十五,不跑操不请假,成何体统。十六,对老师撒谎,心理阴暗。十七……二百五十一,午不归宿,毫不检点。二百五十二,带六名校外人员进校,打砸抢烧,酿成惨剧。宣读完毕!”
台下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我听得想要吐血。
然后,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好意思大家。由于学校领导只来了十分之七,下面的项目推迟进行。接下来为免大家无聊……重新进行这三项!!”
于是。
“欢送会进行第一项,请旗入场!”
十分钟过去了……
“欢送会进行第二项,升国旗,唱国歌!”
十分钟过去了……
“欢送会进行第三项,宣读学生罪行!”
“……宣读完毕。”
“不好意思大家,由于学校领导只来了十分之八……”
……
……
“不好意思大家……”
……
……
折腾了半个上午,我正汗流浃背地想要不要咬舌自尽的时候,主持人终于说:“好了,副校长老师也来了。只差一位领导了,不等了。下面由政教处主任田老师宣读开除公告!”
一阵尘埃飘飞起来,老田刷地一声出现在主席台上,缓缓念到:“本校政治××年××号,查高二某班学生操十三郎,由于……但政教处念其改过态度较好,罪不至死,经商议决定,予以开除学籍处分!”
刚念完,一阵冷气包容了整个主席台。使得浑身是汗的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台下一片哗然。学生们分明看见,六个白衣忍者降临到了主席台上。
“你……你们是谁?”我听到一个厚重的声音,由于被绑着不能转身,我猜是坐在我正后方的副校长的声音。
“哈……九零五二……真是天助我也!”忍者头子狂妄地笑道,“没错,你的功夫是高,即使我们六个联手用了超忍术也还是败给了你。可是今天,被这帮白痴捆着,你插翅难逃了!”
“嗖——”在场的人还无所反映,一枚手里剑已脱手而出,闪电般向我飞来。
我闭上眼睛,心想,逃了这么久,下场最终果然还是死。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并没有来到地狱。同时我听到了全场哗然的声音。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背影站在我身前,为我挡住了那枚凶狠的手里剑!
“副……副校长……您这是?”老田的思维一下子乱成了一个团,“为什么要救他?这个学生冒充过您侄子,死了不正合您的意么?”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连台下看热闹的王有踹都不由得像女人一样惊叫起来。
忍者头子呆在原地,口中念到:“这个男人……好快的速度。这么快的速度……”
其他五个忍者都按捺不住,拔出打刀向副校长冲去,而忍者头子仍然在自言自语:“这么快的速度……只能是……杀生门的人!停!!!”
可是,五名忍者已来不及收手,都向副校长攻去。副校长轻轻抖身,把肩头刺入的手里剑抖落在地。然后,在短短的一秒钟里,他用手掌向忍者们连攻十七下,速度之快,肉眼难辨。我还好,而台下的外行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五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打飞了。
可我和忍者头子都看明白了,那分明是“东京鬼切流”刀法。世上会这个刀法的只有三人,一个是我死去的师父,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二十年前就离开了杀生门、独自闯荡天下的我大爷!
我操……
副校长真是我大爷……
“大爷!……”我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泪暴雨般地飘下来。
大爷捂了捂肩头的伤,缓缓回过头来。
那熟悉的眸子,那慈祥的眼神,那阔别二十年的亲情!
那一瞬间,是多么短暂,又多么的永恒!
“苍十三郎……”大爷好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深情地看着我。
这时,喇叭上适时响起一首歌,《感恩的心》。
在这煽情的音乐中,大爷缓缓地说:“十三郎啊……不要怪你大爷。当年你大爷实在受不了杀生门刀光剑影的生活,逃离了杀生门。逃走之前偷走了你师父准备传给你的村正妖刀。后来,我迫于生计,在中原开了一家菜刀厂,结果收效极好。村正牌菜刀甚至成为了国家免检产品。后来,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我还寄回东京一把,作为给你的礼物……”
我流着泪,恍然大悟。难怪厨房里有那么多村正妖刀,原来副校长就是卖菜刀的!
大爷哽咽了一下,继续说:“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杀生门的追杀忍者在几年后找到了我,令我回去,否则就是死。我当年武艺不精,打不过他们,就一直逃,一直逃,来到了这所学校。妈妈的,我在这里受了大罪,又是扣分又是批评,比在杀生门还危险。想逃又逃不出去。后来,我只能当了这里的老师,一混就是十几年……可是没想到的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你也走上了你大爷的老路。当陈主任说,有个穿忍服的傻×冒充您侄子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没想到真是你。我本想暗中帮你,又没想到今天出现如此危急的情况,差点就害了你啊!……唉,都怪你大爷的,都怪你大爷的!”
说完这些,《感恩的心》也完了,气氛一下子沉下来。
大爷脸色一变,一股杀气包住了那个仅剩的忍者头子,令他完全不能动弹了。
大爷说:“你还要杀我侄子吗?”
“什么??”忍者头子一骇,“杀他??我什么时候要杀他了?”
“你还不认账!”我哽咽着说,“一直是你们六个在追杀我!”
忍者头子愣住了,晶莹的泪流了下来,他一下子跪倒了。
这时,主席台上碰巧响起了许嵩的《认错》。
他抽泣了几下,才慢慢地说:“我们……我们从来没想杀你啊!是上头的命令,要我们把你抓回去,做新一任的掌门!”
“啊?!”我险些晕倒。老子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逃了那么久,竟是在逃开这般好事!
我逃离杀生门,就是因为自从师父死后,杀生门制度腐朽;各派纷争,自相残杀。我一直想要秉承师父遗志,改变这个局面,重振杀生门。可是没有机会,反而受到那些权势的压迫。可是事实上,我的梦想早就可以成真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融洽,我们和台上的领导相互介绍,相互握手。
经过商量,大爷还是决定留在学校。毕竟他年纪大了,不想再回到江湖。而我将回去,做一个像师父一样优秀的掌门。

19

转眼便到了告别的时刻。
“大爷,等我把杀生门治理好了,我回和二蛋(那个不可一世的忍者头子)一起回来看望您的。”
“呵呵,杀生门的未来就靠你们年轻人了。”
然而,就在我想说“再见”的时候,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万众期待的最后一名领导终于来了。现在领导已经来了十分之十!他就是我们敬爱的高二二部的陈主任!”
“哈哈哈哈哈!……副校长大人!”陈主任气喘吁吁地冲上主席台,满面春风,他指着我,狂笑道,“副校长大人!对!就是他!!就是此人冒充您侄子的!我找了他好几天!苍天有眼!他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个傻×!!哈哈哈,大人啊,要不我帮您教训教训他!!”
大爷笑着对旁边的老田说:“小田,拜托了。”
“喳!”老田说完,一脚踹在老陈身上。
那强烈的气势,震起了一道光波。
“嗖——”陈主任像一枚炮弹飞向了万里无云的碧空。空中叽叽喳喳的小鸟们听到了这样一串话:“哇哈哈哈!!哇哈哈哈!!我立了大功了!!我立了大功了!!我要升职了!!我要升了!!……”
陈主任带着“我要升了”的巨大回声,升入了无尽的苍穹……

番外

大爷还是决定把我送到校门口。
“唉,陈主任平时挺优雅,口碑也不错。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大爷帮我拎着一个包裹,向校门走去。
暖风徐徐吹着大爷的白色衣领,如同天上浮动的一小块云。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爷。”我把包从大爷手里接过来,“他前几天还体罚了我呢……”
突然,天上那一小块云由雪白变得煞青。
“他真体罚你了?”大爷有些气愤。
“没有……”我笑着说。
我们谁都没注意到,那块云变回了白色。
“……那是不可能的。”我补充道。
白云又变成了青灰色。一道巨大的闪电撕破苍穹,从天而降,把我和大爷劈得渣也不剩。
五秒后,陈主任从天上掉了下来。他虽然已经咽了气,手里却扔死死攥着一张纸条:“保证书……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END——

后记

当时正处在对学校最不满的时候,一心想着逃学。有一天,我梦到自己躲在教室后门,成了忍者,却还是被检查午休的干部抓到。哭笑不得地醒来,就有了这篇小说。第一次不打草稿,写到凌晨一气呵成。很爽。

《归魔箴言》

###镜中的恶魔
站在紫虹谷往东边望去,永远可以看见一条闪闪发亮的紫虹穿越了雾气弥漫的山脉,向东方连绵大地的尽头无限延伸开去。紫虹村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淡紫色的向日葵,整齐地种植在田野里,连成海洋,无边无际。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春天是永恒的。
村民们并没有葵花的颜色产生太多的想法:向日葵是淡紫色的,这个概念和外界人的“花儿是红的”、“叶子是绿的”是同样的顺其自然。直到有一天一个外人的到来。他带来了另一种观念,也就有了这个故事。
……阳光……世界明净如洗……宁静。
睁开眼睛的瞬间,蓝下意识地去挡住这耀眼的光线,却发现右臂空荡荡的。他暂时闭上眼睛,一切又度陷入沉重的黑暗。只是温暖的感觉还在,存活感还在。后来他挣扎了一番,把木床搞坍塌了,忍不住骂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来了一个月了。
“你再破坏公物,村长就要把你赶走啦。他早就这样想了。”这家的姑娘(是的,她登场了),名字叫紫,急忙来到屋里把蓝扶到椅子上。
蓝懵懂地看着她,觉得之前的腥风血雨、尸积如山的战斗就像做梦一样。他当了好几年将军,一个月就过得隔了世。
这一天是紫虹村的圣树日,蓝决定跟着紫去村子里走走。
村子的中央有一株巨型古铜色的圣树,树干上自古以来就嵌着一面两米多高铜镜,那是村子里的圣物。没到这个节日,人们就敲锣打鼓庆祝圣树的诞生,并逐个站在镜子前面,接受“洗礼”。
“我知道你很痛苦,”紫蹦蹦跳跳地走着,“你就是最需要洗礼的那种。老人们说,这个从这个镜子是能看到自己内心的。”一只布谷鸟飞到她的肩头,又飞走了。
远远地已经看到那棵树了。村民们正聚在树下的台地前,为村里办的节目叫好。后方那面圣镜正泛着微微的白光,深深镶嵌在臃肿的树干里,在镜的边缘处形成波浪形的树皮褶皱。它安详地映照着前方一切的欢乐。
“来吧!来嘛!”紫把蓝拉到镜子前,“静下心来,静下心来……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紫:一个断臂的憔悴男人,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还有什么?
“只有看到你心里的东西,才能被圣树洗礼,才能放下呀。我哪知道你该看见什么?我又不是你,我又不是……”紫抬起脸看着蓝的眼睛,“你年纪轻轻,但仿佛经历了好多好多事。”
蓝也看着她的眼睛,近在咫尺的、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眸子。直到紫把他的头推回去,看着镜子。
“你得正视自己的心。”
我的心里有什么呢?蓝恍惚地看着镜子,两个人,背后是人群和树木,和风荡漾,阳光很好,鸟在天上飞……
“你可以深呼吸,像我这样……呼!”
蓝哈哈大笑。笑过以后,发现镜子里除了泛着微光的白色背景,只剩一个紫了。她是那么简单、漂亮。然而这种平和未能持久,黑暗像涌出的泉水一样从镜子中间扩散开去。在紫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战场,自己正穿着金鳞铠甲,带领黑压压的军队冲向同样乌云般的敌人。他一边杀戮一边怒吼,他的剑在噬血……背景越来越暗,里面的自己还有敌人都被黑暗的洪流扭曲了,看起来像幽灵、像梦魇。不久彻底黑暗了,冲天的喊杀声慢慢消散,有人在疯狂地笑,随后是金鳞铠甲碎裂落地、溅起泥血的声音。自己突然被推进河里,有人喊:“将军,您一定要活……”
“喂!喂!”
眼前却是紫,还有柔和的阳光和镀金的紫色葵花田。一切喧嚣都消失了。旁边的镜子里,还是只有普普通通的镜像。
他们坐在树下休息。紫要蓝讲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因为村子里好多人背井离乡就再也没回来。结果人们还是不知道紫虹谷外面有什么。紫的爸爸就是这样,在他离开前村里人都劝他。从那以后奶奶就常叹着气说:“哪有什么外面的世界,他肯定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被死神带走了。”
“‘外面’吗,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那里的人总是为了争夺鸡毛和蒜皮而打架,打到胳膊和腿都没了为止,”蓝指着自己的断臂说,“因此,外面的人基本都是一条胳膊的。”
“啊,为什么要争夺鸡毛和蒜皮?我们从来都是当做垃圾扔掉的呀!”
“因为不想让别人拣去,那样就会显得很亏。”
“亏?为什么会亏?”
蓝语塞了,然后笑起来:“因为人的欲望。”他把头伸过去,嘴巴几乎贴到紫的耳朵上:“因为占有欲。”
就在这时,两人依偎着的大树颤抖起来,整个镜面发出炽烈的深绿色光束,像霞光照满天地。“审判,审判……”蓝听到镜子仿佛这样说。所有人都惊呆了,附近舞台上的戏子和诗人,台下的所有村民都望向这面镜子。“圣树显灵了!”“是圣树显灵了!”他们惊讶了一会儿,欢呼起来。这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奇迹啊!然而,蓝回过神时,从光里嗅出:杀气。
人们的欢呼消失了,尖叫起来。
一个漆黑的人形恶魔像冒出水面一样从光芒里走出来。那乌黑的身体被纱布般的黑色虚幻气焰包围,看不清他的身躯结构,只是蝙蝠般的翅膀特别醒目。在头部,血红的双目如同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人觉得他是在丧心病狂地发笑。
那双眼睛看了两下周围,就看见了挡在紫身前的蓝。黑色雾气掀起气浪,恶魔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蓝飞来。“快跑!”蓝大吼一声,失去了右手的他连一把剑都没有,但毕竟他曾是一个将军。他皱起双眉,火元素向着他的左掌流淌过来,汇聚成一团炽焰。恶魔距离他只有两丈了,滚滚燃烧的火球带着黑烟骤然飞去,轰击在恶魔心脏的位置。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把这种低等魔法放在眼里。一秒后他已经把蓝击倒在地,张开了他腐烂的黑色大口,同时一双巨大的翅膀向着深绿色的天空剧烈地张开,似乎带着巨大的仇恨。“你跑啊!”
可是紫像被魔咒困住了一样,呆滞地站在原地。
蓝想要释放防护魔法,但是两肩被恶魔的爪子按住,长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他无法凝聚力量了。他束手无策了!
就在恶魔的准备把蓝的脑袋吞掉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双翼慢慢收了起来。他放过蓝站起身来,看了看身后的巨镜。那光已经黯淡多了。然后他向紫走了过去。
“紫,你在干什么?快走啊!”蓝躺在血泊里拼命挣扎,血从胸腔翻腾着逼了出来。浑身是那样的无力,比不久前的那场战斗更加绝望,几秒的时间像在等待被死神抽去灵魂。
“蓝……你看到没有,他有……”紫的眼睛亮如星空,泪珠像星星坠落人间一般。
蓝的意识终于坍塌,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
恶魔带抓住紫,飞回了镜子。也许,故事到此为止了。
“紫……”

###0.左门
几天后的魔界,将会在左门城迎来一场空前的仪式。这个包裹在深色苍穹树之中的失落古城的子民,将进行史上最惊人的尝试——
这在魔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魔界史上有一个传说:在九千年前,创世魔神站在一个叫做左门的虚空里,向着天空挥舞了七次手臂,每次创造了一个魔境。七个魔境,外加左门,就是整个魔界了。并把左门定为了魔界的都城。然后创世魔神便离开了魔界。只有当他听到一个古老的咒语时才会回到魔界,看望这个世界和他所创造的子民。而左门依然是这个入口。
“一派胡言。”动力魔学院的院长这样评价。
九千年来,魔界一直处在混乱的割据当中。七个魔境的领主表面上各自为王、互不往来,实际上则勾心斗角。维系着这个格局、避免魔界大战的最后一根绳索就是——宗教:苍穹神教。
坚持信仰创世魔神的左门教廷,则逐渐没落了。历代左门的城主都为挣回自己的地位焦头烂额,终于,这一天来了。一个叫做枯隶的左门大祭司,声称他发现了那个咒语。他们决定马上启动这个仪式,让创世魔神重返魔界!苍穹神教算什么?左门才是魔界的都城,才是魔界的中心!……
到底是惊天动地,还是贻笑大方,全世界拭目以待!

魔界的天空永远是深绿色,很像暴雨前的夜晚。昼与夜的唯一区别就在于月亮有没有升起。魔界有七个月亮,呈弧形列在天际,中间的那枚最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那就是那七个魔境。
在古城中央的祭台上,六位灰袍祭司已经盘坐在枯隶周围十余丈的位置,在指尖和眉间燃起绿色的奥术火。这些火流淌成线,将他们连成了六芒星形。枯隶低沉的声音,像念经一般读出一段段短小复杂的咒语,严肃又枯瘦的面容犹如石刻。与此同时,厚重的夜空也形成了复杂的星图,网住了七枚月亮。
有一瞬间,星芒四射,深绿色和墨绿色纵横在天地之间,笼罩了整个左门。
左门城中无数肤色苍白的魔人缓缓仰起脸来,看着这天地奇迹。
光团向祭台聚拢,流转,然后缓慢消失。半天过去了,在祭台中央的锦台上,一个人的形状凭虚化实。他躺在那里,一脸茫然。
“这场仪式最终召唤来的,竟然是个人类!”
左门的衰亡看来已无药可救。

仿佛坠入了是刀片般瘠薄的山脉群,然后一片深绿色的树林。上方的天空咔嚓咔嚓碎成无数块,大风轰隆轰隆呼啸而过。世界好像一下子流逝了几千年、或是倒退了几万年的样子。
空气异常的阴冷干燥,没有一丝风,却好像一切都在颤动。
“这里是……”蓝用左手扶住地面,挣扎着坐起来,脑里像有许多蜜蜂。他破破烂烂的粗布衣的衣襟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空荡荡的右肩有一个焦黑的深爪印。
紧接着那些可怕的场面再度苏醒。对了,紫呢?紫在哪里?
月色苍苍,蓝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他仿佛是阴影构成的,兜帽里也只有黑暗;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的一处散发出来,像浓烟般扩散,再消失在另一处阴影里。
这是一片林地,点着篝火。那人坐在石头上。
“欢迎你,我的神。”他的声音不像是说出的,而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的空气挤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蓝惊愕不已,“紫在哪?把她还给我!对了,这里是哪?”
“魔界。”
“魔界?”蓝向黑袍人走过去,“那个恶魔呢?”
“我们都是恶魔,你是恶魔中的魔神。我的神,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黑色雾气形成了一只虚幻的爪子,抓住了蓝的领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既然祭祀选中了你,不管你是猪是狗,你都是我们的神。你要让全魔界拜你,贡你,否则,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蓝打散了爪子,逃走了。可无论他怎么逃,黑袍人总能瞬间化成一团烟雾,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耳畔:“你的命运已经写就,你逃不掉、逃不掉……”

场景瞬间变换。深绿色的丛林,一堆篝火。
黑袍人的“你的命运已经写就”还在耳畔回响。前一秒,蓝还在想办法逃跑,那个场景居然消失了。
火焰跳跃着投映在他的脸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他的面前是面容严肃的大祭司枯隶,眼睛是魔人独有的血红色。高大枯瘦的身躯,绷紧的皮肤上扩散着魔界子民特有的灰白色微光,如同穿着灰色长袍的骷髅。他依偎着一柄足有一丈高的蓝色镰刀,刀刃上发出如水的柔光,如同盘踞在月亮上的微笑的死神。
也许少有人认识这个灰袍祭司,然而左门的每个人、甚至全魔界的很多人都清楚这把藏镰代表的是什么。魔界十大上古魔器第七位——噬魂藏镰。所以他的持有者,一定是那个叫做枯隶的大祭司了。
“原来如此……是你的时空传送魔法。”蓝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自言自语般地说,“否则,如果我刚才真的不是个死人的话……那么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他望了望骨瘦如柴的枯隶。
枯隶抬起深深陷下去的黑色眼窝无神地看着蓝,仿佛一个垂死的人,“您没事就好。”
“你是枯隶吗?”
枯隶说,“正是在下。”一幅严穆又毕恭毕敬的样子,袍子在干冷的风中猎猎作响。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朵微笑绽开在枯隶那骷髅一样干瘦的脸上,然后马上在严肃的脸上枯萎了。
他说,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这是一项神圣的仪式,为此左门教团已经做了足足四个月的准备。咒语原本记载于绿沙海底的上古神殿中的羊皮卷轴,仪式启动的方法完全符合召唤魔法的原理。这些不会有错。也就是说,“您就是创造这个魔界的魔神。”刚才那个是黑袍城主,他是个自私的异教徒。左门教团虽然和他合作,但早就想除掉对方了。
说到这里,枯隶站了起来然后向着蓝半跪了下去,“请魔神大人统一魔界,恢复左门的统治权。”
蓝哈哈大笑:“真是荒唐。又来了一个脑子有病的!”紫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所以他毫不犹豫。“本神要去找一个被恶魔劫持的女孩,你要是阻挡我,我就让你死。”
“魔神大人,为了一个女人而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得不告诉您,七大魔境的魔人们已经背叛了对您的信仰。只有左门的子民仍然世世代代把您尊为唯一的神。希望您带领我们夺回七大魔境。”
“实话告诉你吧,我叫蓝,我不是什么魔神。我也不会管你们的闲事。我只要救紫。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务必。告诉我。”
“魔神大人!请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告诉我!”
“魔界有七个魔境之大,我也不知道您所说的那个恶魔到底来自哪个。而且魔界的人一般是不会到人间捉人回来的,除非……除非是领主的要求。”
“领主?”
“就是各个魔境的至高领袖。他们有时候会抓来一些人类的灵魂,存放到灵池里面以备祭祀或者殉葬用。灵池在他们的身体里面,任何人都不可能随意进去。除领主以外的人如果想要释放灵池里的灵魂,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领主……而且灵池里关押着一些很可怕的上古恶魔。”
“什……什么……他们要用紫……不……我不能够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领主。领主在哪?领主在哪?”
“魔神大人请留下吧!”
“你不要逼我!”
“大人。您是我信仰的神。我还是希望您以大局为重。请魔神大人统一魔界!”枯隶把镰刀呈上,意思是:否则杀了奴才好了。
蓝接过镰刀,笑得好开心。

###1.沙漠寒冰
昏黄的光线从云层深处奄奄一息地窥视着。
广阔的大漠,完全的荒芜。巨型沙丘在混乱的视线中缓慢地蠕动。
风卷着狂沙,一层层残忍地从脸上撕扯下来。
那是蓝,一个穿着灰白色祭司长袍、在风沙中穿梭的人类。他刚来魔界半天。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寒光凛凛的苍蓝色镰刀,眼睑上还沾着深绿色的魔血,像是传说中的死神。
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些东西还完全属于一个魔界的大祭司。哪怕失去了只剩左臂,失去了曾经伴随自己的龙剑,有了这把镰刀他再没必要惧怕任何人。强大就是唯一的通则,魔界也是如此。他要做的、而且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穿越前面等待他的万水千山、刀山火海,把足迹散落在每一个魔境,掀翻每一个灵池,直到找到她。笨拙。艰难。可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蓝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像一个人最坚定的梦想,一座宫殿最坚固的砥柱。
从他来到魔界的那一刻起,从深绿色的天空笼罩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获得了这种新的生活。
希望渺渺,但他还是能够想起紫的笑容。一切都是值得的。
“紫,你一定要等着我。”

无论从哪个方向或怎样的高度看,前方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和深绿色的天空。持续的奔跑令人不得不产生绝望感。
锋芒闪耀的魔界神兵。
灌满魔力的大祭司长袍。
在这末日般的风景中就如同废铁和亚麻。
难道说人类真的是像传说中那样,没有恶魔的帮助就无法自由在魔界穿行?
蓝抬起脸来望着天。

大量的沙汇集到空中,在前面的沙丘慢慢卷起了三个丈把高的龙卷风。龙卷风的根部被凿出了一个深深的低洼。随后沙尘飞扬,龙卷风消散,三个衣衫破旧的魔人从扬沙中渐渐露出了头。充满沙尘的空气里模糊地浮动着他们的微笑。
蓝止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是穿着陈旧褐色衣服的强壮大汉。好像兄弟一样每个人的颧骨都高高地突起,深陷的眼窝显得有些疲劳。其中一人的腰部系满了水袋和书卷一类的杂物。
三个魔人似乎并没有发觉或者说没有在意蓝的警惕。
他们善意地微笑着,中间那个最强健的魔人在残破不堪的布衫中赤裸着半个身子向蓝招了招手。他们破旧的衣服和磨得光滑的皮靴是常年在这沙漠中行走的象征。
“你也是要去荒沙古城的吧。”魔人一边招手一边说,声音沙哑地像在撕扯亚麻。好像魔界的魔人声音都异常的沙哑难听。
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问,“这里的领主就在那里吧?”
“嗯,是啊,我们也要去领主府找他呢。这片沙漠特别广大,这样走你是永远不会找到那里的,你可以和我们共用一个流沙卷轴。”魔人笑着说,伸出他结实的手臂。风沙掠过他微小的瞳仁。
他是手腕上捆绑着一个灰紫色的羊皮卷轴。
蓝也把手伸了过去,碰到羊皮卷轴的瞬间,像是已经被谁念动了咒语,脑海飘过低沉的吟唱和流沙翻卷的画面。当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座年久失修摇摇欲塌的城门下。

荒沙古城。
第一层魔境的主城。
旧黄土堆砌而成的巨大城墙上堆满了毁坏的木车和箱子。一些插在城墙拐角处的破败旗帜已经看不出图案的颜色。这里的每一个魔人都背着树枝编制的筐子、顶着灰色褐色的瓷罐,在风沙中艰难地行进。终年恶劣的环境使他们的生活异常艰难。
而这里又是城主冻沙居住的地方。
冻沙,魔界的一个神出鬼没的传奇人物。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在治理这座已经濒临消亡的古城。似乎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城主府究竟是坐落在这座古城昏暗的地下,还是在无边沙漠的一个僻静之地。不知是因为当地居民生活艰辛而无力问津,还是魔界的有意争夺霸权的人士惧他三分,完全不理政事、不管人民死活的他,却一直神奇维持地着自己领主的地位。
但是据说在幽深的黑夜,他会带着神奇的礼物回到这片区域,馈赠由于好奇前来的客人……

三个魔人当中最健壮的那个是他们的大哥名叫瞬,另外两个叫做宵和晓。蓝完全不能理解魔人们、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看起来像荒沙戈壁一样粗犷的运输工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温柔的名字。
就像重莲帝国的镖局一样的职业,这一次他们要把一份来自其他魔境的重要的羊皮信笺交给冻沙。
“不是说冻沙一直是神出鬼没么,怎么找。”蓝已经不想拖延时间了,他跟着三人迈进古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要问他找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杀了他。
沿着中央空旷的街道,瞬说道,“看到那边的太阳了么,太阳就要落山了呢。”
晓接着说,“嗯,这封信笺的主人告诉我们等黑夜到来的时候冻沙就会来找我们了。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宵抽出葫芦咕咚咕咚喝着没有说话,瞳仁中如同跳跃着孤独而且诡异的灯火。

客栈的土屋外闪亮的火把被点燃又熄灭,点燃又熄灭,看来夜晚沙漠的温度已经骤然降低。
三兄弟轮流到外面点火把,另外两个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蓝坐在屋子里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冬天。那时候他还没有到重莲帝国参军而是一个年轻而且稚气的农家少年,身体周围是零星飞舞的小雪和几个与自己一样稚气的朋友,他们都伸出长着冻疮的手来去接那些纯净美丽的雪花。他们费了好大力气花了几天的时间堆起了一个比两个自己还要高的雪人然后围着它蹦蹦跳跳……
然后这些变得遥远,模糊。一切又沉入黑暗。
真好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不对……我不是早就忘了吗……

蓝用力睁开眼睛。
沙漠中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梦幻般的冰雪场景。
冰雕玉砌的世界。
冷风一次次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纷乱的冰晶。布满积雪的房屋和古井。凝结成冰的湖面。落满梧桐叶子的地面。——像极了蓝记忆中的故乡。
“记起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徐徐飘来,一点也不沙哑。
蓝转过身去,惊愕地看见站在晶莹的冰面上的面带微笑的宵。
只是与刚刚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身穿华丽的冰蓝色锦缎袍,褐色的头发疏散地飘起来,神秘地切割着他的目光。不像是魔界的魔人更像是来自神界的仙人。
更为不同的是他的笑里已经藏满了无尽的严寒。
“没错我比你更清楚。如果你的记忆还是不能完全捡起来的话我可以帮你解释一下。这棵大梧桐树,十六岁以前你和阿壮阿语一起爬过;这口井,十六岁以前你们到里面捞青蛙;这面颓败的土墙上刻着你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豪言壮志。”宵冷笑着走过来。
“呃啊……”
内心的剧痛又度沉重的压下来。记忆的碎片划破狭窄的血肉缝隙挣扎着汇集起来。蓝向被战锤击中了后背一样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左手紧紧捂住心脏。
“还要我说吗?当年是谁为了一个巡卫队长的小小头衔把剑指向自己的兄弟?当年哪个仅仅十六岁的小孩子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大雪纷飞的寂静深夜走进了阿壮和阿语的房间?当年又是哪位悄悄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埋在积满白雪的梧桐树下?”
“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现在你知道你失去的记忆里包含了多少被你无视的肮脏了吧?我的将军?”宵满意地看着跪在雪堆里抽搐的蓝。
“你究竟是……?”
“我就是冻沙。”
“我是说你竟然知道这些??”
“哼。”宵冷哼一声。几团蓝色的冰雪从树梢飞了过来,在触碰到他的袍袖的瞬间凝聚成一柄玄冰戟。
“是这封信笺上告诉我的,上面说今晚会有一个比死水沼泽还要肮脏的人来到这片魔境,他的罪行如下:……”
蓝的左手用力抓着地面的厚冰,指尖深深地陷了进去,慢慢地渗出血来。
“瞬和晓哪去了?”
“他们不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兄弟涉足这些。哼啊,多么讽刺啊。大将军就从来不用考虑兄弟要怎么样对待吧,因为他们已经被某人早早地杀死了啊。行了,等太阳重新挂上树梢这里又会被无尽的沙漠所取代。你那些肮脏的历史会永久地埋葬在这个晚上的寒冰里了。”
冻沙冷笑着,玄冰戟在周身划过半月形的蓝色巨型光刃劈头盖脸地斩了过来。
“紫……”
光刃已经割破蓝的第一绺头发。
“……我绝不会死!”

“有时候记忆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即将闻到自己血腥味之前首先想到的,不是那些肮脏的回忆,而是在紫虹谷度过的平静时光。光芒那样强烈,笛声那样清晰,葵花那样绚烂。我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渴望,我渴望用我仅剩的一只手来完成这个使命。我要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风沙不知疲倦地刮着。
沙尘犹如草原上清晨稀疏的雾气,把沙漠氤氲成一片朦胧的神色。
晨曦仓皇地探出头来,迟疑地看着大漠里依然荒芜的早晨。
蓝正躺在城市最僻静的地方,附近是一个魔人填满了沙尘的尸骸。
在最后要被玄冰戟击中的那个瞬间蓝想起了十六岁那年阿壮悄悄告诉自己的秘密。他说,“阿蓝,嘿嘿,你知道我从家里找到了什么吗?是一个家传的符咒噢!有了它这次成为巡卫队长的肯定是我啦。”他拿出的给自己看的卷轴上所写的符咒,就是夜空凝固这个魔法。也正是为了得到它,蓝杀掉了自己的结义兄弟。
符咒从脑海溢出的瞬间,空气就会凝固成冰。
周围的一切都会如同冰冻了一般停滞下来。犹如时间静止。
一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在漫长的夜里两个人如同冻僵在了冰雪之中纹丝不动,直到干燥的阳光洒重新洒下来。天地间的冰雪刹那间蒸腾为白色的水汽。滚滚黄沙不知从什么地方洪水般席卷而来。一切恢复了沙漠古城的样子。
而冻沙不可一世的魔力也随着白昼的降临消失殆尽,玄冰戟瞬间成为流沙。也正是因此,每到白天失去魔力的他就伪装成为一个平民,只有到夜晚才会现出原型。
巨大的镰刀高高仰起在昏黄犹如黄昏的晨曦里反射出夺目的光泽。随着宵的一声沉重的喘息,淡紫色的新鲜魔血散发出的腥臭缓缓流淌在了地上,然后像是受到了引力一般飘到空中,吸入了噬魂藏镰泛着蓝光的刀刃。
噬魂藏镰的最大特征,吸取魔血。这意味着杀死越多的恶魔镰刀的能力就越强大。
蓝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瞳孔中泛起复杂的浪涛,犹如一个刚刚从地狱逃脱出来的迷失的鬼。
不知道自己在沙场上杀过了多少人……没想到这一次会这样莫名其妙地难受。
宵的目光变得像冰冷的岩石。随后千万道如雪的光从他的尸体上像天地间扩散开去,在沙漠之城的上空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巨大光宇漩涡。漩涡中无数灵魂状的透明的东西海潮般涌了出来,逃散到天地之间形成了无数虚幻又真实的事物。他们有的是迷惘的老人,驻足观望了几下就消失在远方;有的是巨象,咆哮着奔走了在沙漠里留下巨大的脚印;有的是小恶魔,嘻嘻哈哈笑着飞向天去。……
那就是冻沙的灵池吧。
那无数流光般的身影擦肩而过,蓝犹如置身于通往盛大宴会的街道中,所有灵魂熙熙攘攘地奔走,欢呼雀跃获得了新生。然而,没有一个是他所熟悉的紫。

蓝失魂落魄地回到土屋客栈。
“你回来了,三弟呢?找到了冻沙没有?”瞬焦急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问。旁边是正在观摩墙壁上一张羊皮纸地图的晓。
“他……被冻沙杀了……”蓝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打了一个耳光。
“什……什么!”瞬和晓同时叫道。
“嗯。”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睛慌乱说,“结束了,都结束了。冻沙已经被我杀掉了。我要找的人不在他这里。我要去下一个魔境了。”
魔人似乎总是很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两兄弟悲伤地垂下头去,眼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然后坚定地仰了起来,似乎在验证一个令人骄傲的事实,那就是——魔人是永远都不会掉眼泪的。
“蓝,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我们两个可以帮助你。”晓看着地面缓缓地说道,“谢谢你帮三弟报仇。”
一阵令人作呕的愧疚再次在蓝的心中翻腾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镰刀割裂宵的咽喉的时刻。
“一个女孩。她很有可能被某个领主关进了灵池里。我要去找到她。”
瞬和晓流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的确,没有哪个魔人敢说出这样的话。不要说七大领主本来就难以寻觅,甚至连魔境的入口都不为常人所知,而且从灵池里面把人释放出来意味着……这是一个要杀掉所有魔界领主的不可能的任务!
“你知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魔境的领主?”
“不清楚。找不到的话我就一个一个把灵池全部掀翻。我一定会找到她,不惜任何代价。”
“那样太困难了。”
“可我已经别无选择……”
瞬和晓互相看了看,说,好吧我们跟你去。
瞬打开拿出的流沙卷轴。风沙从客栈外面卷了进来形成龙卷风的形态把他们包围住,旋转着潜入地底。
他们从流沙中离开魔境的瞬间并没有看到紧接着的整个沙漠魔境的分崩离析。……

“走到这里,我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并且成功地杀死了这个魔境的领主冻沙。冻沙在血雾中倒下灵池中的灵魂被释放出来的瞬间,虽然我已经料到在这第一个魔境我不会这样幸运地找到你,但是失落感还是重重包围了我。那时候一缕一缕白色的灵魂四向飘散。看着它们快乐地从身旁走过,而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能带给我希望的人,我就像是孤零零站在大路中央的乞丐。
为了权力和野心。我曾经犯下了重重罪恶。但此刻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在羊皮卷轴上潦草地写下这些东西,然后把它们留在这座沙漠孤城里。如果你仍然在这片区域的话希望未来的一天你能够看到。而我将会去其他魔境继续寻找……”

###2.苍穹神庙
苍翠的山岳携带着密集的古松,凌厉地穿破了云霄。
魔界特有的紫色天空背景下,有一个仙境般云雾缭绕的魔境。陡峭孤立的山岭之间用铁锁木桥连接着。
只有云在飘动。只有鹰在飞。
蓝,瞬,晓,三人穿过这一重一重的山门,来到最高峰位置的恢弘的神庙前。
百丈高的门柱,淡苍色的花式雕纹,长有青苔的的斑驳砖石,布满裂纹的半米高的石阶,都在云气中闪耀着古老的光辉。让人觉得这里居住的是一个巨型的古神。
从神庙里走出来的是一个肤色发绿的魔僧。他的脚步非常轻盈连贯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之上。而那苍白的面容似乎时刻笼罩着雾气一般模糊一片,能够看清的仅仅是泛着睿智光芒的红色眼珠。
随着脚步声的拓近,蓝问道,“这一重的领主在哪?”
魔僧雾气荡漾的面容似乎在微笑,他说,“黑羽先生在神阙里闭关领悟神法,要过几天才能出关。施主们如果有事请进来住几日再做打算。”
蓝微微泛起了怒气。
紫已经被带去很久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多少天?”蓝问。
“大约,三日。”魔僧说。
“好吧。我们留下。”瞬突然说。
蓝不解地看着他,然后迟钝地点点头。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但是我必须尽快找到黑羽。我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旅行……”
在走近神庙附近的客房后蓝说。
“蓝你有所不知。”晓卸下沉重的背囊,整理着里面的各种羊皮卷轴,“黑羽不仅是这层魔境的领主而且是苍穹教的教皇。苍穹教是魔界两大教会之一,另一个就是现在已经衰落的左门。这座神庙里的魔僧个个武力高强,要和他们硬拼是绝对行不通的。据说黑羽是个讲求神法的人,我觉得可以先登黑羽出来问个清楚紫是不是在他这里。”
“啊……”蓝背上的噬魂藏镰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一秒钟都等不及了……
“别这样!”
“回来!”
当瞬和晓喊出来的时候,蓝已经消失在了客房外小路的尽头。自从吸收了冻沙的魔血之后他的速度提升到了惊人的地步,甚至是当年做将军时修炼的君临步都无法比拟的。
黄昏柔和的日光涂抹下来。像是降临了一场灿烂的死亡。

神庙巨大的正殿周围散落了复杂曲折的集市和小型寺院。各种尺寸的石阶连接着高低不平的层面。
郁郁葱葱的苍松簇拥在这些古老的建筑周围,像是镇静的守卫。
“说,神阙在哪?”蓝走到一座木屋前抓住一个年轻的魔僧僧袍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魔僧停下扫帚转过脸来。好像这里的每一个魔僧的脸上都有模糊的雾气,除了眼珠和光秃秃的头顶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施主是要找黑羽先生吧。请耐心等候。”说完他又认真地扫着,把从石缝里扫出来的青色的尘埃和零散的松针堆在一起。
蓝的眼里闪烁着锐利的锋芒,“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要快一点找到他。请您告诉我。”他把“请”字说得特别重。
“黑羽先生不希望在领悟神法的时候被打搅。”
“领悟你妈的神法。”
“我看施主已经被怒气盖住了心神了。施主还是赶快回去休息一晚上的好。”
噬魂藏镰好像已经忍耐不住了,像一个发怒的西域武士一样抖动着肩膀,强烈的蓝色刃气犹如最明亮的月光。
“我的镰刀可是噬魂的噢。不要再惹他生气了。”蓝威胁道。
魔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合并双掌喃喃念道,“苍神曰人可以拥有爱但是不要执着分离是众生不变的定律请施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不要逼我。”
“请施主不要再逼自己了……”
“……”
蓝轻轻弯下身子,背上的巨大镰刀依靠惯性,以腰部为支点回旋着斩去然后回旋到原来的位置。
这轻而易举的一弯,行云流水的三百六十度。连出手都不需要。
汩汩魔血飞进了镰刀的刀刃里,与刃融为一体。

蓝连续奔走了几个寺院。每个寺院都只有一个魔僧守着。魔僧的观点完全一致并固执着,而且每个魔僧看起来都是武技非常低等的样子。于是蓝的半个脸上已经沾满了紫色的魔血。然后他砍断了神庙后门粗壮的铁链,青石制的后门轰然倒地。蓝踩过这些辉耀了万年的大石块进入了神庙内部。
神庙后堂。
蓝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去。这是一间狭小陈旧的房间,废弃的桌子,昏黄的烛台,爬满裂纹的石墙,以及一座庞大的铜钟。
每一天神庙的生活就是从这里洪亮的钟声开始的。
“施主要进入大殿吗?”
嗖的一声一道苍青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蓝的身后,随后一个魔僧的巨大阴影从后门外的阳光中压下来。
蓝转过身去看见的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魔僧,在逆光中流露出深邃而模糊的微笑。
“你也想要上西天了吗?”蓝冷冷地说,“我想要见黑羽。”
“施主,前面就是正殿了。正殿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的。何况黑羽先生不在正殿里。”
“那我就逼他出来。”蓝闪电般地拔出噬魂藏镰,一道厚实的蓝光就向着魔僧扑了过去。强大的能量刹那间在古墙上留下的深深的沟壑,哗啦地散落了一地细碎的石块。
然而魔僧却已经在这刹那之前出现在了蓝的背后,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紧密地抵在蓝的颈部。
“施主再不回头就来不及了。”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我放下匕首呢?”
“我一定会找到黑羽,还会杀了他。”
“唉。”魔僧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何必呢。苍神说认识自己改变自己才能降服别人……罢了。”
魔僧向前走了几步念了几句咒语打开了后堂的木门,缓缓走了进去,“施主请随我来。”
木门的后面是广场般广阔的正殿。闪亮的黄色地砖大片大片蔓延开去,古老的石柱上盘满了狰狞的魔神像。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和火焰微弱的油灯。正中央的墙上依偎着一个五十余丈高的金色雕塑,形态强壮的金色战甲,勇武坚定的面容,向天展开的强健羽翼。那就是苍穹教所信仰的神。
魔僧停在苍神的正前方,“施主,看到了么他就是苍神。”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蓝瞪道,“我要见黑羽。”
“请施主听我说完。苍神并不是魔界所公认的创世者,更不是某些地区的人所流传的魔界神王。他是战神。勇敢,刚强,理智,无可匹敌,而且不乏仁慈。后来他由于仁慈输给了魔界剑皇,被斩断了翅膀。从此以后他也在魔界的史诗中消失了。”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施主,即使他输了输得销声匿迹输得什么都不是,我们魔人依然把他奉为最崇敬的魔神。因为他的确值得信仰啊。”
蓝这时候才发现正殿已经从他们视野中消失,而他们已经站在一只巨鹰的背上在天空浮游。巨大的云朵一团团从深绿色的天空掠过,消失。在云层深处仿佛是两个魔神决斗的情景,一个手持巨剑扑打着白色的翅膀,一个手握魔剑在黑色的烟气中飞行,剑光激射冰火横飞,只是遥远得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是当年的苍神和剑皇。白色的就是苍神。”
“我没工夫听这些宗教故事。说吧,黑羽究竟在哪里?”
“施主还不明白么?”
蓝的眼中仍然翻腾着怒火,蓝光闪烁的镰刀似乎又快被从背上取下来了。
“我就是黑羽,神庙里的你先前遇到的所有魔僧都是我幻化的。”魔僧笑道,脸上的雾气随云朵的掠动逐渐褪去,面孔逐渐清晰起来。苍绿色的光芒在红色瞳孔中晶莹流转着,先前的深邃变成了智慧的锋芒。一阵黑色的烟气从天边汇集过来不断地在周围缠绕,缠绕,幻化成一支支黑色的羽毛。在他身上编织成一件黑色的华丽羽衣以及一对庞大的羽翼。然后他说,“而且我以前名叫剑皇。”
蓝谔住了。
记忆的片段再次从遥远的国度传来。

铺天盖地的雷霆风暴接连不断地轰炸着烈火城。重莲帝国的精锐军队已经崩溃。
漫天鲜血的城下已经成为一座乱葬岗。
烧焦的尸骸和碎裂的战车,冒着热气的内脏。扑洒在这曾经开满了烈火兰的大地上。
“将军,您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贴身侍卫,戟光,在冲天的战火中对将军说道,可是还没有说完一直一丈长的寒冰长矛已经刺破了他的铠甲,鲜血溅到将军藏满了痛苦的镇定面容上。
这个时候沙场上已经安静下来。铜魔帝国黑压压的毒剑兵,巫术师和禁骑士从各个方向翻山越岭,向着中央这个最后的大将军围了过来,随后传来的是敌将响彻山谷的狂笑声。
“看啊,我们的龙剑将军只剩一个人了呢!”
“怎么不动了?这不会只是个傀儡师召唤的人偶吧?”
将军充满恨意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黑莲,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吧。”
“哼。”黑莲在战马上扬起棱角分明的高傲的脸,绣着黑色莲花的缎袍在墨汁般翻腾,“你以为我傻啊?这个时候我是不会上当的。虽然过去的十一年我一直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虽然你已经放过了我五次。不过不好意思我的大将军,为了保证这场胜利万无一失,对于所谓的决斗我只好失约了……不过我会和弟兄们一起上,也算给你临终时的一点点安慰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轻轻扬起黑色的袖子,仿佛在傲慢地下发逐客令。
将军的眉头微微一皱,海浪般的敌人席卷了过来……
然后是昏天黑地的厮杀。
是一个人对五万零一人的宏大战争。
黑莲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但是已经记不清了。
是血红的不落的夕阳。
是漫天凄厉的鸟鸣。
是右肩的剧痛。
……

“如果我是苍神就不要被折断翅膀!”噬魂藏镰旋转着落在蓝的左手中,随之到来的是腾腾的杀气。蓝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完全焦距在黑羽身上。
“施主。即使苍神被折断了翅膀,他依然被所有人崇敬。而折断他的翅膀的人必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黑羽好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着,“放下吧。”
巨鹰仍然在天空安详地飞。
云絮依然在无声地翻卷着。
刀光越来越盛,目光越来越冷,远远看去竟都如同流淌在云层中的月光。
“你怎么知道苍神恨不恨你呢?他其实是很恨的,非常非常的恨。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修复翅膀找你复仇。”蓝学着黑羽的样子笑道,面容却比刀光还要冰冷。
黑羽叹了一口气。
“你要找的人不在我的灵池里。”黑羽说。
“我要亲自看看才知道。”
“我的灵池里只有一个灵魂。而且不是用来祭祀的。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那就看吧。”
黑羽突然撩开胸前的黑羽衣襟,露出强壮的青铜色的肌肉,他紧闭双眼,笑容已经完全消散了。他说,
“你可以杀了我了。”
蓝像是突然中了玄冰咒一样说不出话来。被怒火包围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强大的魔神竟然愿意为消除一个陌生人的恨意而牺牲万年的生命。
好像回到了沙漠寒冰中那个寂静的夜晚,时间被释放了咒语,凝固成点。
滚滚云层之上一条巨鹰在墨绿的天空安静地飞翔。一个手持镰刀的无情死神,把刀刃对准一个紧闭眼睛迎接死亡的黑翼天使的胸膛。他们的长袍和羽毛在柔和的风中无声地浮动。
像是最华丽的宗教画卷。
像是神话中最唯美的场景。
打破这个场面的是蓝突然想起的是那一天最后的时刻黑莲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这使蓝此时的感情突然发生了致命的改变。
他冷笑着说,仁慈的人不会永远胜利,就像残忍的人不会永远失败。

“紫,最后我还是杀了黑羽。我记得在重莲帝国的时候我就像是黑羽口中所说的苍神,勇敢,刚强,理智,无可匹敌,而且不乏仁慈。每一次我站在战场最傲人的阳光下俯视一场场残酷又惨烈的胜利的时候,我总是对我的部下说,放他们走吧,放他们走吧。然后扬起脸来对敌人说,不服气的话将来可以回来。但是黑莲留在我心底的那句埋藏了数年的话破土而出的时候我内心生长出了深深的麻木。或者是对有关战斗的一切的厌倦。所以结束黑羽的时候我竟然也感觉到深深的快慰。
他的灵池被我释放出来了,仍然没有看到你的影子。而且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他的灵池里面真的只有一个灵魂。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灵魂,张开受伤的羽翼微笑着从漩涡里走了出来。我猜他就是苍神。原来从魔界神话中销声匿迹的他一直被他的死敌装在心里面……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对人类仇恨的讽刺。这已经是第二个被我杀死的领主了。不知道在后面的第几个领主倒下的时候我能够在漫天的灵魂漩涡中看见一个身穿紫色衣服的身影,徐徐向我走来。或者说究竟会不会有那样一幅景象。但是既然我已经来到魔界了,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
紫,为了找到你我愿意不惜一切而且我已经这样一路含血走来了。噬魂藏镰在我的左手中吸取了越来越多的魔血拥有着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不同于以前的龙剑的心灵相通,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它已经脱离了我的左手依靠自己的意识在空中飞转,发出邪恶的笑声。真是一个诡异可怕的同伴。但是我别无选择,它是我打败领主们的唯一武器。
有人说在保护别人的时候自己能够变得坚强。我想无论先前是怎样的记忆后面是怎样的魔境怎样的折磨,我都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紫。“

###3.天空魔城
“你真的以为你像这样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你的紫了吗?仅仅为了你的一个小小的推测你就要掀翻整个深渊魔界吗?哈哈,小子你也未免太狂妄了。”
“你是谁?你在哪?”
“瞧啊,你连我在哪都找不到。人类真是太渺小了。你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一颗半生不熟的豆子。我只要轻轻张开口就可以把你吹下悬崖,哈哈,或者吞掉一百个你。”
“只要你肯出来,我就可以杀了你。”
“哦……你以为世界上只有杀和不杀这么简单的两件事情吗?错!是你没有看到罢了。你仔细看看。”
“什么?”
视线好像突然明亮了许多,蓝向四周看去是一片空荡荡的广袤的平原,大风卷着云絮。周围一个人甚至一只羊都没有。
声音像是从空气里溶进来的。
“看到什么了?你是看不到我的位置的,我无处不在。啊哈哈哈哈哈。”
……

蓝昏昏沉沉地走下楼去打算买一杯麦酒。下楼的时候几个魔人在小声议论着他还有他身上巨大的镰刀。
“老板,一杯麦酒。”
“呦,大爷,一看您就是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背上的一定是魔界的十大魔兵之……”
“我要的是酒。”蓝用手指轻轻点着木桌冷冷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作为一个生意人是不该太多话的吗?”
他独自坐在酒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喝了几口。听了老板的话周围人好像对他的兵器更加感兴趣了。
甜和辣。清香和麻痹。
一下子涌进胸腔。
既有紫泡制的粉色葵花茶的柔和,又有当年军酒的刚烈。
他扶着嗡嗡不断的头,回想刚刚那个奇怪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就好像魔界突然只剩自己一个人,寻找着一个甚至看都看不见的强大到无法想象的敌人。绝望和迷惘从心脏流到每一支血管然后艰难地逆溯回流,浑身是巨大的压抑,直到窗外的阳光洒下来。
而事实上从昨天晚上他来到了这个叫做龙鳞的城堡就感觉到了久别的宁静。
城堡里上是魔界居民祥和繁荣的生活景象。古木的马车在吆喝声中穿行在人流当中,夹杂着小孩子的笑声和卫士维持治安的声音。不时一声马嘶,几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魔人骑士突然从旁边绝尘而去。
类似于白杨一样的树木伸展着枝桠在护城河岸和贵族人家的后院里投下浓厚的阴影。
蓝清洗了身上的血渍,换了一身蓝色的新袍子,用力把背上的镰刀捆绑结实。他马上要做的就是去找这座城堡的领主。不能再等了。

城堡广场的刑场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死刑。
多年来龙鳞的级别最高的通缉犯终于在几日前落网。那专为他特制的等待已久的生铁绞刑架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引来了数十名居民前来观看。
周围飘荡着刑场上一贯的辱骂声。
“这伙计终于被逮到了。”
“真是活该啊。”
“看到没有,儿子。那就是盗窃的下场。”
“喂,他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看来你真的没有从告示街经过过。他就是那个盗窃犯苍耳啊。”
“不就是盗窃嘛至于判死刑吗……”
“哎,你不知道他偷盗的是什么啊。说出来吓死你,是……”
一阵剧烈的挣扎,苍耳还是没能挣脱这第五次为他特制的架子。他悲哀地低吼了一声然后继续低头沉寂下来。稻草般的头发横七竖八地粘在头上,盖住了陈旧红宝石一样的两枚红眼珠。
蓝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蓝此时正站在城堡广场上最高的钟楼,在整个龙鳞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寻觅着一个目标。那就是即将赶赴刑场亲自主持的城堡领主。
一阵昆虫唏嘘般的熙熙攘攘。
一队骑士护送着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中年魔人穿过刑场周围越来越大的观众群。
“领主来了,大家让开!”
领主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著名的死囚,然后走到邢台前打开一张长长的羊皮卷轴开始宣读复杂的事项。绞刑架上的苍耳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哧的一声不屑的嘲笑。
对于他所宣读的事情,蓝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唯一关心的,是领主的命。

“时间到,行刑!”领主旁边的佩剑侍卫大声宣告,声音沙哑洪亮,一下子穿破了半条街。
然而……
“嗖——”
一道银光从那个侍卫的视线上方斜射下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正要伸出手遮挡一下他的心脏已经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地刺穿了。鲜血像泉水一样流到绞刑台下面。
领主恐惧惊愕地仰起脸来时,一把杀气腾腾的巨大的镰刀已经从头顶竖劈下来。蓝色的刀刃一下子涂上了紫色的血液。大量的血连同脑浆一起飞溅到数米外的犯人的脸上。
而后蓝稳稳地落在两具尸体的前面,浑身依旧清蓝得一尘不染,面容犹如一个无情的死神。
周围立即爆发了骚乱。本打算来看热闹的居民纷纷丢下菜篮子马车等重物没命地四散逃去。惊叫声连成一片回荡在街区飘满腥味的上空。大量的山雀从枝头惊起,用羽毛和尖叫增添了更多的混乱。
十几名卫兵手持银色长剑向着这边急匆匆地拥了过来。
“有人刺杀了领主!抓住他!快!”
“他肯定是来劫刑的!不要让苍耳跑掉了!”
蓝根本没有理会这些小喽啰。他看着面前领主的尸体迟疑了两秒钟,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
如果这个人是领主的话……这个时候天空应该出现巨大的白色漩涡,灵池被打开,然后无数纯白色的灵魂呼啸着从漩涡里面逃窜出来。
而这个魔人,只是在流血罢了。
“哼,他不是领主。”绞刑架上的苍耳轻蔑地说道,“你以为一个高层领袖在处置我这样的犯人时不会用替身而是等着被刺杀吗?”
蓝点点头,左手的镰刀轻轻一挥,正在冲过来的十几名士兵瞬间成为碎尸。周围下起了一瞬间的血雨,斑斑点点地落在蓝蓝色的袍子上。
“你知不知道哪个是领主?”蓝望着台下畏惧的四处逃散茫茫人群。
“先救我走。”苍耳说。
蓝点点头,一声脆响,巨大的镰刀向着生铁凌厉地斩了过去。

回到酒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苍耳熟练地使用了类似于易容术的技巧,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樵夫的模样。因此当背着神兵的侠客一样的蓝带着一个健壮的乡野樵夫走上二楼房间的时候引来的是更多的质疑的目光。然后闲来无事的酒馆老板似乎又打算向顾客们吹嘘了。“听说那个人就是一年前去屠龙的人哦他的胳膊是被一条黑龙给咬掉的……”
“现在你可以说了么?”蓝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麦酒。
“根据我的了解龙鳞的领主也是一个行踪非常诡异的人。他已经把自己的庄园分给了下级官爵贵族,自己连居住的地方都不固定。但是他的武力非常强大而且善于隐匿,随时有可能让你看到他致命的微笑。”苍耳饮着麦酒缓缓地说。
“你究竟盗窃了什么东西?”
“哼这个你不必知道。”苍耳摇摇手,口气完全不客气,甚至带有一丝轻蔑。
“哦?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蓝笑了。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为了找到我他这次一定会亲自出马,你就等着他来找咱们吧。”

龙鳞城堡内的昼夜转换总是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河边散步,当酒馆西边的窗户还透着金色的阳光的时候东边已经洒来如水的月光。
在夕阳未落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
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雕刻着一条龙翼的铜灯,回忆着脑海中的一幕一幕。长久以来简直像是天神开给自己的一个玩笑。一个倾军丧国的断臂将军,拖着残缺不全的混乱记忆,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深渊魔界,还草率地决定杀遍领主来寻找心爱的女人。
蓝色的柔光洒在他的脸上,更增添了一线凄怆。
越来越亮。
“不对……”蓝突然坐了起来,“这不是月光!”
只见竖立在床边的噬魂藏镰发出剧烈的蓝光,仿佛发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他在楼上。”旁边桌前的苍耳说,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
一颗人头大小的炽热火球突然穿破天花板。在击碎天花板的木质发出轰的一声的瞬间苍耳敏捷地向旁边一闪,火球飞快地把他刚刚坐着的椅子炸成了碎片。紧接着是另外四个来自楼上的火球从不同的方向把整个天花板彻底崩碎,冒着滚滚浓烟向苍耳飞射来。
在四个火球就要包围苍耳的时候,苍耳双手合在胸前轻轻念了一句,随后他的身躯立即变成了一团透明的流光,向周身分裂成了四个苍耳,并在形成的瞬间向周围闪躲开去。火球统统砸在他原本的位置,爆起了强烈的能量和尘埃。可是那里在刹那间已经空了。
然后从天花板上使用着缓降术慢慢降落下来的是四个一模一样的身穿红色祭司袍的魔人。他们都长得年轻而且俊美,身材高挑有充满力量。他们充满邪气而又温柔地微笑着,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如同一群发现了猎物的吸血鬼。
“你就指望躲在这里了。”其中一个男子笑道。
蓝极快地一跃而起,跃起的瞬间已经从床边拿起蓝光大盛的噬魂藏镰。却看到刀刃完整地穿过了男子的身躯,穿过的瞬间刀面反射出一束月牙形的红色光芒,就如同划过了一团红光一般。于是蓝再次横挥,然而四个男子都被镰刀穿过而毫发无伤。
“不用费力气了,他们四个都是幻像。发出那四个火球的人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苍耳冷笑道。
“弟弟,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心里。”四个红衣男子笑道。随后幻化为四团流光慢慢消散在月光下。
“我等着,苍瞳。”苍耳们也齐声说。
“竟然是流光幻影……”蓝用左袖挡住眼前向自己卷来的刺眼光斑。流光幻影这种魔法在人间是非常罕见的,除了重莲帝国的贵族就只有剑门的幻剑术大师才有修炼。眼前这个两个魔人竟然都使出了这一招。这种魔法可以借助月光或者星光把给自己创造四个迷惑敌人的幻像,而本体早已以肉眼难以分辨的光的速度消失在流光中。
“那么……你……”蓝恍然大悟。
“其实,哈哈哈……没错,我们也是幻像。你要找的领主就是我父亲苍天,而刚才那个来杀我的苍瞳是我哥哥。这只是一场家族纷争而已,你不用多管闲事了。谢谢你救我,再见。”四个苍耳在空气里融化为绿光,也纷纷消失了。
事情一下子扑朔迷离。蓝一下子坐在床板上。
月光一下子全部铺了下来。
不料床发出了熟悉的吱吱声,此时对于蓝正如同刺耳的嘲笑。响了几声随后轰然断裂。
然而这时候一个脚步声从楼下徐徐传来……

……十日后……

“又见面了,小子。”
“怎么又是你这个缩头乌龟?你究竟躲在哪里?”
蓝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广场中央最高的钟楼上。下面是一览无余的滚滚人流和淡淡的模糊雾气。
“你觉得你看到的茫茫大地上哪一个是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伙子不要动怒啊。我只是想帮助你啊。你是在找领主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领主啊。哈哈。我像大地一样广大不边无处不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不需要找我,也永远杀不了我。”
“你……”
蓝突然感觉愤怒像一柄巨剑疯狂地撕裂着自己的躯体。他从钟楼上一跃而下,穿过淡淡的雾气落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噬魂藏镰是从未有过的锐利,蓝色的光芒像月亮般照耀着整个城堡。混乱的刀光,飞溅的鲜血,肆意的杀戮,铺满街道的尸体……
“就算杀光这里的所有人我也会找到你的……”

阳光划破了扑朔迷离的梦境。蓝看到自己正躺在寂静的酒馆里。
“又是梦……”蓝捂着疼痛的头走下楼去。梦里那个声音真的是领主吗?
然而就当蓝打算到楼下要一杯麦酒的时候,浓重的腥臭味突然传入了他的鼻腔。
酒馆一楼,满地是翻倒的麦酒,麦酒里掺杂着花瓣一样的紫色魔血。
老板以及几个熬夜饮酒的魔人已经成为血腥的尸体,他们的表情仍然停留在由戏谑转向惊骇的中间时刻。
让蓝恐惧的不是这些,而是地面上的麦酒中自己的倒影:浑身的紫色。如同在魔血里面浸泡了一宿。难道……
不出所料的是,蓝走出酒馆后看到的是一座血流成河尸体成山的死城。
“不是梦……我真的屠城了……”蓝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随后是心中的麻木。
他突然记起当年敌人攻下破双城的时候。那时候当他带着十万大军从帝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所有的百姓都在一夜之间残忍地死于非命。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树枝和沾着血的花瓣。而敌人的铁蹄早已心安理得地踏过这一切,奔向了下一个城府……当时他挥舞着龙剑对所有的士兵说,我们跟上去,日落之前一定要把这帮泯灭人性的恶魔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
这凄怆的一切……
就好像历史重演了一样……
只不过那个屠城的混蛋,是自己……
“这些原来都是你干的啊,大将军……”领主的声音从广阔的天空传来,“就算杀掉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要找到我。可是结果呢?即使现在这片土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了,你还是连看都看不到我。哈哈哈啊……”
绝望感再次破壳而出。
蓝疯了一样地挥舞着镰刀,铺天盖地的刀光以不同的角度向着不同方向的空气斩去,把周围已经满目疮痍的城堡石屋和古杨增加更多的一摸一样的刀痕。可是换来的确是领主充满整个天地的哈哈大笑。
“你是找不到我的,你是找不到我的……我还想告诉你的是,你所谓的紫并不在我这里。当然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无关紧要,因为你是找不到我的……”
“紫……”领主的声音给蓝的像是蜂鸟的嗡鸣。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双腿一下子浸没在温热的魔血里。他放下噬魂藏镰,用左手狠狠地抓着地面。
噬魂藏镰在地上剧烈颤抖起来。整座城的魔血就像波浪受到了潮汐的召唤,纷纷向着镰刀涌来。镰刀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半生的人,贪婪地饮着。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魔境叫做天空之城,而这座城堡叫龙鳞。想知道为什么吗?想就问我吧。”
“为……为什么?……”
“因为啊,因为这座城堡只是我身上的一个小小鳞片啊……”
“什么!!”
“你不要太激动啊。你应该能够想到了吧,你现在正站在我的背上,我飞到哪里,你就要往哪里去。不只是你,还包括我身上的每一片龙鳞上渺小的居民们……你说,你嚷嚷着要杀我,这多像一个冷笑话啊。哈哈……还有啊,你把我这块鳞片上的子民们都杀光了,我看你只好等着饿死或者像羊一样吃草了。因为你是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城堡的。……”
跪倒在地上的蓝仿佛在领主的声音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黄金水晶般的东西。黄金般的璀璨夺目,水晶般的晶莹剔透。表边上是斑驳的刻印符咒,水晶内浮游着金色的丝状灵体,如同一条金龙的魂魄在云层中翻腾。
那个嘲笑的口吻像被杀死了一般荡然无存。大地是死亡一样的寂静。
就好像是拿出了一个死神。
几秒后传来了领主疯狂恐惧的声音震颤着整座城堡,“怎么会……是……是……是他回来了……?!”

……十天前……
蓝抱起镰刀警惕地听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
然后门还没有开,一个灰褐色的身影像幽灵般神奇地穿过了木门,走到了蓝的面前。
那人高高仰起粗壮的眉毛仔细地看了蓝一样,像是在审视一个囚犯。他穿着厚重的皮甲,使身体显得略微发胖,腰间配着一把雕琢精致的宝石长剑。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蓝旁边的地面上,顿了顿然后说,“我就直说了。”
但是他并没有直说什么而像是在等待蓝的回应。
蓝皱了一下眉。
那人看了看蓝,说,“我就是领主苍天。”
蓝立即站起身来把冒着蓝光的噬魂藏镰竖起,对准领主,早已准备好的庞大攻势从他锐利的眼神之中呼之欲出。
“等我说完。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领主急忙说,“我是这座城堡的领主,但不是这个魔境的领主。明白了吗?”
蓝并没有放下屠刀般的武器,他冷冷地说,“然后呢?”
“这个魔境的领主苍龙非常的深不可测,我也只是偶尔在梦境中接收他的指令。”
“苍龙?那么究竟有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这些我一无所知。……刚才我已经收到我的长子苍瞳的消息说,苍耳又逃走了。在这之前是你救了他吧?”
“是。”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我们这里的多么危险的一个人物?所有人都在拼命找他终于把他抓到的时候你竟然又把他放走了!”领主苍天站起身来严肃地看着蓝的刀尖,刚才和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脸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办法放过他,因为他是我们城堡的最大死囚!他所偷的那件东西会毁掉这个世界!”
“他究竟偷了什么?”
“是……是龙之逆鳞……”

……十日后……

“是……是龙之逆鳞……?”苍龙恐慌地说,仿佛突然看见了人间最血腥的浩劫正在向自己的头顶逼来,“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是不是‘他’回来了?……”
“不是‘他’。是一个叫苍耳的人从万年圣宫偷来的。”蓝终于从麻木中恢复了力量,他从地上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龙之逆鳞,黄金色的光芒在阳光下变换着角度映亮了周围深绿色的魔血,“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像是一个逐渐抵达正午的烈日。
“不要……不要啊!”苍龙雄浑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蓝看了看天空,把龙之逆鳞重重地插在地面上。钻石一样坚硬的龙之逆鳞把地面上的石砖砸出了一个小洞,并撞出周围丝一样细小的裂缝。
一瞬间太阳好像陨落了。
巨大的裂纹和沟壑吐着金色的光芒,从龙之逆鳞所在的位置爆发般地像所有方向蔓延开。
伴随轰隆隆的天崩地裂的巨响。无数巨石突然拔地而起。震荡把大地刹那间撕成了碎片。
“呃啊……不!!!”苍龙发出了最后一次撕心裂肺的咆哮,随着无数龙鳞城堡的崩塌扑向了永恒的死亡。
蓝默默看着末日中华美悲壮的一切,梦幻般地离开了魔境。他已经太累了。以至于每一次离开魔境的过程他都不记得是怎么一回事了。究竟是自己忘记了还是另有原因呢……
龙之逆鳞,魔界十大魔兵第四位,原本属于魔界第一高手,被称为屠龙者的血笙。能够对龙类生物造成瞬间的死亡。

“看到世界崩塌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喜悦,因为我的内心也仿佛崩塌溃烂了一般。为了这场胜利我会掉了太多人的生命,也献出了我太多的灵魂。现在我的手上脸上全是魔人的血,无数沾满血腥的灵魂总是在幻觉或梦境中张牙舞爪地像我扑过来要我索命。而我一边说我没有我没有,一边用纯紫色的双手恐惧地捂住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变成了魔一样的紫色,眼睛似乎也是红色的。
然而我会继续走下去。因为有一个永远不灭不死的信念在支持我,那就是你。三个魔境过去了,我好像感觉你已经越来越近了。我有时候开始幻想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样子。虽然以前的日子飘然远去了,我还是清晰地回忆起了每一个瞬间,然后把它们重新编织成未来美好的梦想。我想,我会用圣树的枝干在最静谧的葵花田里搭建一座小房子。我们还会种很多花草。
黄昏又降临了,我好想回家啊。我们一起回去吧!紫啊,你听到了吗?”

###4.黄金走廊
据说这只是一个走廊。但是事实上走廊里黄金铸造的刻满神像的柱子仿佛有着无限的高度,上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穹顶。
从挂满油画的墙壁下方的黄金窗口往外看去也是无尽的黑暗。
因此整个黄金走廊就像一座巨大的桥梁,腾架在无边的黑色海洋之上,连接着两块未知地。整个空间只剩下黑色的背景和黄金的暖色光芒。还有一个蓝色的身影。
蓝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音。
他已经在这里走了很久。墙上的油画一幅一幅地过去了,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过去。金碧辉煌的黄金走廊仿佛永无尽头,不像在沙漠里行走时的疲劳无助,而像是迷宫般的令人绝望。寂寞无助的感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皮肤表面流淌出来,使人流尽而死。
由于没有疲劳,没有饥饿,就这样一步一步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时间的观念逐渐淡去。
蓝不知道他已经走了多久。尽管期间他一次又一次打算依靠数数或者数脚步来确定时间,但是每一次都在无尽增涨的数字中丧失了耐性。
他能够做的就是背着光泽黯淡的噬魂藏镰慢慢走下去。
以及为免大脑枯竭而回忆他所有能够记忆起来的东西。

“紫,”蓝急急忙忙地闯进院子,左手里抓着一只粉红色的肥胖的母鸡,“紫你看,这只鸡的屁股上竟然有一只牡丹的形状啊。”
紫正在帮奶奶整理药材,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笑着说,“那是紫斑鸡啊。这种母鸡都长有这种花纹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它竟然是牡丹的形状啊。”高大强壮的蓝倒拎着鸡像一个小孩一样惊讶地说。
“这个叫做牡丹啊?哦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其实紫红谷里的花种类很多,我也不知道这种花。”

“紫,我记起来了!我的家乡是一个长满了梧桐树的地方。春天的时候它就会发出绿色的嫩芽,到了夏天就会枝繁叶茂,秋天满地都是哗啦哗啦的落叶。尤其是到了冬天,漫天的雪花就会飘下鹅毛一样又大又密集的雪花,覆盖到整个村子上。然后小孩子们喜欢在这个时候堆雪人啊还有捉麻雀。”
“真的会下雪吗?我也只是听说过雪这种东西,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看啊。”
“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嗯……看,大概就是这个形状了。”
“嗯好漂亮啊。”

“紫,你不要哭啊这只是风寒而已,明天就会好了。”
“我心里真是很难受。”
“别这样,好好休息吧。明天太阳一出来你的病就好了。”

“紫,我真的不想离开这啊。”
“谁要你离开了。”
“其实,其实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并不是这附近的一个猎人。我是外面的世界的一个军人。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当然了。”
“也许有一天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去拯救我的国家的时候你会恨我吗?”
“放心啦不会。”
“那就好。”

这就样在古老的记忆里面踱步,踱步。欢乐的,痛苦的,失望的,惊喜的,悲伤的,喜悦的,失魂落魄的,心花怒放的。一点一滴地融合起来,形成广阔无边的记忆之海,翻涌着黑色的波涛。
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百年。
终于有一个人从前方迎面走来。
白银的轻型战甲。剑柄上雕着雄狮的银剑。镇定的熟悉的步伐。
蓝看出来了,那是戟光!曾经自己的贴身侍卫!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戟光?”蓝清楚地记得戟光在最后一次战斗中被敌人的寒冰长矛洞穿了身体。当时他痛楚的表情仍然记忆犹新。
“将军,我是来带走您呢,”戟光面无表情地说,远远地站立在距离蓝十丈左右的位置。走廊上的黄金印刻反射着不知哪来的金光,柔和地投洒在戟光橙色的长发上。是他的面容看起来庄严而又空洞。
“什么?”
“哼。我的大将军。也许您不知道吧,我一直是您的死敌黑莲的人啊。”
“什么!”像是被强大的魔法击中了天灵盖,“你怎么会……”
“哈哈,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将军。我以为永远都不用说出这个秘密来了。”戟光双手施咒,随着泛滥的橙色光芒,他的双手各出现了一柄白银色的短柄方天画戟。巨大的戟刃绽放出诡异的锋芒,拿在手中就像两柄带有弯月刃的巨剑。
寒冷深陷在空气里。旁边的油画好像一下子成为真实。画上的神帝在天空远远地看着万物枯荣的地面,大风刮来滚滚的落叶覆盖在山丘上。萧瑟的秋曲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刺痛着画面上两个牧师的眼睛,使他们流下光一样柔和和哀伤的眼泪。
蓝惊滞地看着这个曾经自己最信任的人。
黯淡的噬魂藏镰似乎更加失去了光泽。
“将军,现在我终于要亲手杀了你了。”
戟光冷笑一声,一丈宽的橙色剑气冲了过来。剑气仿佛在半途中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金龙,咆哮着把蓝掀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按在地面上。
剧痛在胸腔里翻滚。
然后以鲜血的形式滚滚流出。
在金光的映照下地上蓝的血迹像极了紫色的魔血。这个时候能把自己比喻成魔人,真是一种巨大的讽刺啊……
“真的是你的片龙剑?!”蓝挣扎了一下站了起来。
“没想到将军仍然对我这么有感情啊,哈哈哈哈哈。”戟光仰天狂笑着,声音如同秋风刺碎枯叶的声音一般凄凉。
紧接着一道巨龙竖劈了下来。
蓝像是成为了一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平凡人。他正欲躲闪却没有快过戟光的速度,又一次哇地吐出一大口黏黏的血来。
“哈,再见吧龙剑将军。”
“见你的鬼去吧。”蓝用尽全力跳了起来,浑身重新充满了坚定的力量,“你跟了我那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对于叛徒我从来没有手软过!”
噬魂藏镰突然重生了一般,大过以往一倍的剑气凛冽地散发出来。蓝拔起镰刀连挥数次,把对面破空而来的戟光的龙形剑气斩得七零八落。
看着挥舞着镰刀向自己冲锋而来的将军。戟光并没有惊慌。他好像已经准备了很久一样突然把银剑往空中一抛,然后被蓝的镰刀击中。
慢慢地倒下,慢慢地闭上眼睛。
满地是蔓延的怨恨。
“将军……我……会杀……了……你的……”
戟光吐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蓝浑身感觉如同被雷霆击中,既痛又麻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爱的我信任的人会一个一个以不同程度的荒唐理由离开我!老天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他愤恨地想了想,把拳头绷紧了。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下去。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戟光的尸体很快化作了金色的粉尘,被一阵奇异的旋风带去走廊远方的黑暗,只在原地留下银色的盔甲和剑……

令人麻木的行走又持续了一段不可计数的漫长。
蓝行尸走肉般抬起脸来看见的是一个满脸奸笑的强壮男子正站在走廊中间的道路上等待自己。一身朴素的农家布衣,腰间配着一柄崭新发亮的柴刀。他强健的肌肉上是膨暴的青筋,里面涌动了无限的愤怒和怨恨。
当他打算拔出镰刀直接解决对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话,这句话像闪电般照亮了蓝记忆的深海。那人说,“阿蓝,十一年了,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阿壮!?”蓝的镰刀在手中突然颤抖了一下,险些掉落在地上。
再次面对这个曾经被自己杀死的结义兄弟时复杂的气味进入了蓝的胸腔。
“是啊,大将军。我就是你的结义大哥啊,那个被你在雪夜里偷偷杀死并偷走夜空凝滞魔法符咒的阿壮啊。”
“啊……”大脑开始撕裂般的痛楚。
阿壮拔出柴刀的瞬间刀刃上燃烧了愤怒幻化来的熊熊火焰。他大吼一声,一道燃烧的剑光凛冽着破空而来。
蓝拔出镰刀轻轻阻挡。弯月形的剑光在触碰到镰刀宽刃的瞬间像火球般发出剧烈的爆炸。灼痛从蓝的胸前爆发出来。
“三弟,我现在只是希望你明白。如果我没有死的话我会做到比你出色一百倍。”阿壮狞笑着双手舞动柴刀,火焰带着巨大的仇恨一道道斩过去。
柴刀当然抵不过噬魂藏镰的锋利。上面很快出现了数道裂纹。
蓝并没有还手,而是一直在尽最快的速度阻挡。其实阿壮的攻击对蓝来说并不算很大威胁,但是每一次都会引起蓝巨大的内疚。
“大哥,别再打了……”
“什么?你叫我什么?真有趣啊!”
阿壮冷哼一声,用力拔脚一跺,黄金地面上立即掀起一层圆环形的气浪。大团的烈火从柴刀上迸发出炽烈的光芒,火蛇一般把阿壮紧紧缠住慢慢包围。整个人成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当火焰慢慢退去的时候出现的是通体鲜红的阿壮。
“是……火神形态?”蓝紧紧握住镰刀。他感觉到一股突然膨胀了十倍了力量带来的杀气从前面逼了过来。
“我说了,如果我没有死的话我会做到比你出色一百倍。我会成功地当上巡卫队长,然后拜师火门,很快当上将军。到时候漫天就是为我盛开迎接我归来的烈火花。我会带领整个国家统一全大陆。而这些!……全部都被你的自私毁了。……怎么样啊,当上了龙剑将军然后把整个帝国领向了毁灭,是不是很爽啊?你杀我时使用的右臂哪去了?真是报应……”
阿壮说着,每句话都像一枚火球灼烧着蓝的心。
“大哥……请你原谅……”蓝只能发出一声低闷的哀求。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巨大的内疚使他即将跪下去,“我的命你可以拿去。……”
“哦?好啊!”阿壮爽快地说,双手闪电般地聚合向前一推,三丈高的巨大火球沿着地面轰杀而去。
那巨大的火球就像是世界末日到来前的陨石。
灼热从远方蔓延了过来。
这荒唐卑鄙的一切,终于选择了收场了……吗?
蓝的脑海刹那间流过一丝粉红色的光芒。紫!
为了紫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是绝对不能够放弃的!等他把紫就出来,他愿意把这一切重新统统还清。但是现在,他一定会活下去!
蓝扬起脸来左手用力一推,仿佛隔空把眼前滚滚燃烧的火球抵住了。噬魂藏镰回旋着从背上飞起来,像飞刀一样飞入静止在原地的火球。
“啊——”蓝听到阿壮的一声惨叫,然后是烧焦的血腥味。
噬魂藏镰穿过了火焰露出第一缕凛冽的蓝色锋芒的时候阿壮还在胸前制造更大的烈火。他刚刚看见一个刀刃从前面的火焰中露出刃来,整个人就被从胸部砍为两段。内脏飞溅到了火球里。

又是令人无奈的漫长旅途。
光线和场景从来没有变换的打算。
蓝开始出现一种幻觉,那就是自己似乎一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以前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梦幻。
一直到下一个人的出现……
是紫。

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强烈。就好像在阴暗的下水沟里苟且偷生了数十年一百年,突然看到了无限的光明。
惊喜的感觉犹如晴天霹雳。
泪水一下子涌上蓝的面颊。蓝慢慢地走过去。
“紫……真的……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梦里吧……”
“是我,蓝,是我。”紫停下来远远地看着他。粉红色的衣衫上仍然绣着紫色的花纹。
“你不要走,不要再走了好吗。你知道吗我找你找了多久……”
蓝突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双腿不住地颤抖着。于是相隔几十丈的距离显得那样漫长。
“我不走……我不走……”紫的声音柔和地飘过来,仍然是那葵花香般的温柔。
“不要走……”
“我不会走了。因为……”
终于蓝站在了她的面前,紧紧地包住了她。
就像刚才的那个比喻:惊喜的感觉犹如撕裂。
当这种感觉被清醒地探触到的时候,蓝看到他的腹部已经插上了一柄鲜血淋漓的银色匕首。
“因为我想让你死。”

“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紫?”蓝笑道。
一股诡异的杀气开始肆意弥漫。
“你真是个疯子啊。”紫缓缓地说。
“哼。因为我知道紫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你根本不是紫。而且包括之前那些戟光阿壮那些人全部都是用来迷惑我的,对吧?”蓝一下子把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溅到“紫”的身上。他的笑容像绽开的冰菊,冷静又毒辣。
“呃啊,不愧是大将军,我要为你鼓掌了。”“紫”说。
走廊外浓重的黑暗中突然闪亮起无数金色的星星。这些星星缓缓地飘进来,把“紫”包围住,汇结成一件黄金色的华美长袍。紫的面容渐渐被一个目光尖锐冷漠的女人所取代。尖锐细腻的苍白色的脸就像最精致的灰岩雕刻。长长的头发垂挂到地上,发出金色的微光,就像一个刚刚出浴的冷傲女神。
她就是黄金走廊的主人涊刃。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前两个你模仿的是很像。因为戟光和阿壮我已经久别未见难以怀疑他们的真伪。而紫……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为了杀掉我释放我的灵魂之池吧。”
“嗯。我要找到她。她是我的全部。”
“我可以放你走。当然……我知道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
看着蓝身上强盛的杀气和噬魂藏镰冒出的滚滚蓝烟,涊刃的瞳孔中流露出镇定的锋芒。犹如一个训练有素的女刺客。
两者的目光对峙了几秒。
“当然。”
涊刃最先出手。她的手指向前刺去的时候蓝已经闪烁般躲到了一边,然后涊刃的五指尖射出五支金刃回旋着飞向走廊深处无尽的黑暗当中。
与此同时巨大的镰刀已经劈了下来,重重地刺入黄金的地砖。蓝的瞳孔向后转动了一点,闪电般高高跃起,然后看见身后无数金色的锋刃劈头盖脸地飞来。
“果然是幻剑术。难怪你可以把戟光的法术模仿得那么逼真。”
“是你太蠢了。”
涊刃高傲地笑道,右手里已经由光芒汇集出一把实体的金色巨剑。巨剑长达一丈,剑身中间刻满了燃烧的神秘符咒,滚滚剑气散发着雄浑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一个女性使用的武器。
魔界十大魔兵之六的黄金玛雅巨剑。
“我以为你只会使用刺客的武器呢。”蓝也笑道。
“之前那些只是模仿秀而已,下面让你看看比噬魂藏镰高一位的魔兵的威力吧。”
涊刃双手持起剑柄,轻轻的一次横挥。
同时带来的是整个走廊的剧烈颤抖。蓝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束极宽的刀光穿过无尽的走廊墙壁向着自己横切了过来,好像把整个天地从中间辟为上下两半。然后又是一道竖直的剑光从天而降,宛如巨大的闪电充满了整个视界。
“听说噬魂藏镰的绝技是吸取魔血。其实我这柄魔兵的绝招是天魔斩啊。”涊刃轻蔑地笑着,加快了挥剑的速度。刹那间走廊里横七竖八无数剑光撕裂空气疯狂地咆哮着。
蓝以最快的脚步吃力地躲闪。他知道只要被剑光击中一下,即使没有被斩断也绝对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
然而攻击实在太过密集。
“天魔斩不需要耗费我任何的魔力,你就慢慢扛着吧,哈。”涊刃笑道,巨剑在走廊中央幻影般华丽地舞动着。
突然一柄蛇形细剑从后面穿破了涊刃的头部,击散了她难以置信的目光。
突然的死亡。毫无征兆的一击。毫无声息的降临。只有笼罩下来的紫色血雾是它的证明。
她的背后不远处,是苍瞳在微微笑着。红色的祭祀袍在他俊美的面庞下轻舞着。他说,我还是决定要来了。

“黄金走廊的外面永远是浓稠的黑色。我在这里走着的时候,孤寂像一群食腐的虫子撕咬着我的身体。经历了很久的战斗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彻底麻木了。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全部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画面,每一幅都是色泽最温馨的,远胜过这些浓艳油画的画卷。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发掘出了比过去近三十年还要珍贵的东西。那是好过任何浮华的,再多的功勋也换不了的。多希望能够回到你的身边。希望你在那个我暂时到不了的地方好好地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任何人、魔或者神都不能够阻挡我。”

###5.紫晶塔楼
一座充满古典气息的紫色巫师塔。
当蓝从大门进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年迈的巫师正在研究一本厚厚的羊皮巨典。
他抬起苍老的脸来看了蓝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纯白的头发和纯白的胡须在从大门吹来的风中犹如翻卷的云絮。深绿色的巫师袍从他略显陈旧的内衫外面垂挂下来,胸口处红色的绢纹构成了一枚落日的形状。
然后他缓慢地说,“你是来杀我的吧。”
蓝先是一怔然后笑着说,“是啊。你就是领主北殇吧。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故事。你,为了找一个人间的女子,已经穿过了前面四重魔境,并且,把它们搅得翻云覆雨,那几个领主都死在了你的镰刀下。”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你是杀不死我的。”北殇流露出魔界人一贯的笑意。他轻轻念动了一条咒语,手中的古书上的文字发出了火焰般炽烈的光芒。红色的光线映射到上空,在老人沧桑的面容上留下闪亮的红色,“我的生命注定将会延续到魔界末日。这个就是魔界典狱簿。你可以过来看看。”
魔界典狱簿,魔界十大魔器之三。据说它是魔界的创始魔神创造魔界时创造的典册,上面记载了所有魔界人的名单,他们的生死,以及他们今后的命运。
蓝露出满意的微笑。因为他想要的就是那个东西。
即使灵池里面真的没有紫,他也可以通过这个典狱簿查找到她的位置。甚至……
“北殇,深渊历第四纪105年进入魔界,现任第五领主,擅长夺魄术……卒于魔界末日前夕。”
“魔界末日?”蓝问道。
“嗯,这是每个魔人都清楚的事情。魔经上也都有明确的记载。到了第九纪999年的最后一秒,魔界的末日就会降临了。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创世魔神收回。一切都会毁灭,一切都会消失。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而且,现在离那一天只有五十多年了,我们魔人应该祈祷了……”
蓝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些,他要找的是紫。只要紫。
“刺狼,深渊历第九纪670年进入魔界,擅长隐身术,暗杀术,685年成为千门侍卫……
归暮,深渊历第八纪724年进入魔界,擅长神法哲学,现于苍穹第四神庙担任殿士……
诀崖,深渊历第八纪724年进入魔界,人界生物,被第四领主涊刃的灵池吞噬……”
蓝在典狱簿上快速地翻动,一页页火光映在他急迫的脸上然后一闪而过。
“你在找你的名字吗?你不必找了。听左门的人说你是通过那个荒唐的召唤仪式召唤来的,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紫的名字。在哪里?”
“紫,深渊历第十纪进入魔界,人类。”
北殇突然流露出惊异的神色,他把苍老的脸贴到书面上仔细看着,发现并没有看错,“竟然是在魔界末日之后?”
“也就是说紫还没有来到这里了?”
“应该……应该是这样。可是……”
“你耍我?”怒气再一次燃烧了起来,蓝用力地合起典狱簿,“我看你是在拖延时间吧领主大人。”
“嗯?你怎么这么想?”
“你竟然好心到让我看这种魔界机密。而且是一本漏洞百出的没有任何价值的书。”
“它的确是魔界典狱簿。……当然,我也的确在等人。”北殇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阴险的笑意,“毕竟我已经老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已经从巫师塔的大门外通过明媚的阳光拉扯进来。
一个身穿深绿色的魔界斗篷,手持紫金铸造的大蛇矛。面目粗狂狰狞,浑身冒着浓厚的杀气。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性情粗暴身经百战的武夫。
而另一个通体漆黑,甚至黑得看不出他的样貌和表情。浑身满是扭曲的巨大肌肉,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布衫。
“你们终于来了。”老人惊喜地说,脸上长满了斑的苍老肉皮就像浮动的亚麻。
“大人,我们来晚了。”通体漆黑的那位狂傲地抬起脸来,“蓝,又见面了。”
听到这句时蓝已经抽出了锋芒笼罩的噬魂藏镰重重地向着北殇砍去。北殇连咒语都没有念,立即在周身创造了一个紫色透明的魔法护盾。
蓝也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纯黑色的男子。但是他没有多问,因为三人的围攻已经电光火石间猛烈地展开。
紫金蛇矛的光影在空气中留下长长的蛇形拖尾,在与蓝色光芒撞击的脆响中寻找着蓝足以致命的攻击破绽。
暗红色的魔焰在黑色魔人的双臂上剧烈燃烧着。他的重拳像一个连在身体上的火球迅猛地砸去,穿过了蓝闪躲开的位置重重地穿进木质的墙壁。抽出来时墙壁上已经留下了烧焦的痕迹。
北殇用细密的咒语把塔楼高处的魔法灯全部点燃了。紫色的火焰发出诡异的光亮,数十道从魔法灯发射出的紫色飞弹在塔楼里来回穿梭,每一枚都向着蓝移动的方向直冲而去,然后把紫晶的地砖和墙壁炸成灰烬。
“这可真有意思。”蓝笑着,已经出现在了北殇的身后,把一把魔法幻化而成的剑气狠狠地刺入北殇的魔法盾,刺穿了他腹部的滚烫血液。
“大人……”十丈之外的两人还在于一个身影缠斗,就看见北殇已经倒在了书桌旁边翻起了眼皮。
魔法灯突然全部熄灭了。似乎在宣告主人的死亡。
“你竟然会使用傀儡术。”手持紫色蛇矛的魔人愤怒地一挥,面前那个与他战斗的身影瞬间化为了蓝色的烟气消散掉了,“我们上当了。”
“是魂魄幻术。”黑色男子则非常镇定,“他的噬魂藏镰已经达到了可以使用魂魄幻术的层次了。现在不好打了。蓝,你现在也很惊异吧。其实你自作聪明杀掉的北殇只是一个掌管典狱簿的巫师而已,而我才是真正的北殇。要打开灵池的话就来杀我吧。”
黑色的烟气在他的手中翻腾汇聚,形成了一把紫色的巨大镰刀。整个柄上盘踞着一条邪恶的蛇魔雕塑。强烈的紫色光线突然充满了整个巫师塔。
手持蛇矛的男子轻蔑地说,“你已经死定了。领主大人决定好好跟你打了。你手中的噬魂藏镰是魔界第七位吧。而你要面对的是它的兄弟第三位的夺魄藏镰哦。哈哈。”
蓝没有做声。多少次的阴谋他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脚步声哒哒地回荡在巫师塔里,越来越急促,然后连成了一片。
他已经化作一道蓝色的极光,眨眼间出现在紫色蛇矛人的身后。
“碎年,小心!”北殇急忙说道,同时紫色的刀气斩向了碎年身后的位置。
已经来不及了。蓝此刻是速度已经超出了碎年这个力量型大汉的反应能力,噬魂藏镰已经划破了他的深绿色斗篷,魔血缓缓地流淌在镰刀的刀刃上,然后慢慢吸了进去。
这时的蓝已经高高跃起,躲过了巨大的紫刃,在空中斩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蓝光与紫光对决着撞击在一起。
北殇轻轻一躲,好像很轻松的样子,“知道为什么你的噬魂藏镰是魔界第七位而我的夺魄藏镰是第三位吗?”
蓝在空中默默施展咒语创造了十余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魂魄幻影。每个幻影都面色凝重,手持巨大的蓝色镰刀,蓝色的袍子被风掠向同一个方向。他们站在一起犹如一队死神。
“因为它不是在吸血而是夺魄啊!!”北殇疯了一样地长大嘴巴狂笑道。令蓝第一次发现原来魔人的口腔深处是长有两颗獠牙的。
之后他把夺魄藏镰往碎年的尸体上一指,一股透明的灵体从尸体上被镰刀抽进了刀刃。然后他向面前的十余个蓝甩出镰刀的时候,一个和碎年很相像的白色鬼影从刀刃飞了出去。鬼影上翻腾着浪花般的怨恨波浪拖着蛇形的尾巴,犹如来自地狱的罗刹,狰狞地挥舞着灵魂状的紫色蛇矛向着蓝们攻来。
蓝走在自己的幻影之间,依靠极大的气刃一瞬间把碎年的灵魂斩得四分五裂。然而蓝抬起来脸来,看见的是已经绝尘而来的北殇。他的周围是无数像碎年一样同样冲杀过来的灵魂大军。……
蓝的幻像很快被巨大的冲击所溃散。
现在他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像极曾经征战沙场的时刻。
熟悉的疼痛幻觉闪电般地涌上脑海。内心仿佛面临了崩溃。
然后,蓝仰起脸来怒视着即将奔来的杀气腾腾的北殇和虚幻透明的灵魂大军,目光里翻涌着血色的波涛,好像要把眼前的一切轰然吞噬。
红色的魔法元素散射着微微的光芒从天地之间的未知角落里汇集到蓝的双眼中,使他的眼珠变成了魔人般的血红。
“黑莲!黑莲!如果不是被你偷袭我的胳膊就不会砍掉!呃啊!”
蓝咆哮着向前冲锋过去,一如当年在满布敌人的山谷中杀戮一般。凛冽的刀锋像一阵阵暴风,把灵魂们吹得分崩离析。
“嗯?狂魔杀?……你还是入魔了……”北殇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着蓝闪电般的身影,然后极快地出手用紫色镰刀用力一挡,仍然被蓝全力的一击震退了几部,布衫瞬间被大风般的杀气撕成了碎片。
“行了,你为了打赢我竟然入了魔。今天我没有胜算。你是个很好的对手,我会在万年圣宫等着你。……”北殇说道,踏过满地的衣服碎片,在惊呆的蓝面前缓步向紫晶大门走去。
北殇的赤裸的后背上,是一双巨大而残破的恶魔翅膀。滚滚黑色气焰从翅膀上扩散出来。
他轻蔑地回头看了蓝一眼,展开双翼,瞬间变作了划破长空的一道黑色的光。
蓝崩溃地跪倒在地上,眼球逐渐失去了红色的锋芒恢复了原来的黑色。杀气慢慢消退的同时万片花瓣一样的血从口中喷了出来,缓慢地飘了一地。
就是那双翅膀!……带走了紫。

“我感到天塌地陷般的震撼。虽然我知道七个魔境中总应该有一个是带走你的那个恶魔,但是当他真的以狰狞恐怖的恶魔形态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再大的力量也瞬间流失了一般。复杂的感觉掺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从胸腔往喉部顶撞,令我作呕。
现在我在这个魔人巫师的木桌前刷刷写着,不知道是应该惊喜还是难过。不过毕竟我找到了带走你的人,而且和我推测的相同他真的是个领主。虽然他有着恐怖的外表和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一定会找到他并且杀了他。
一定要等着我。”

###6.万年圣宫
这是整个魔界最高大的山脉,以近万米高的骄傲气焰俯视着陆地上渺小的一切。
坐落在这里的同样高度的巨大古堡顶端也像是被天空浑浊的烟云湮没掉了。
巨剑般的钟楼被一群蝙蝠缠绕着。里面的钟发出浑厚犹如巨雷般的的震荡。
它们千万年来共同构成了魔界最大的屏障,万年圣宫。任何人只能像山谷里低矮的草木一般仰视这一切。

走在蓝前面的是苍瞳。红色祭祀袍的背影有如一团漂浮的红色烟雾。他沿着长满杂草的古桥向着百米外的辉煌古堡走着,亮红色的眼睛充满了白色的迷雾和光芒,融合了柔和与坚韧,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在几分钟之前蓝踏上这片广阔的陆地的时候,苍瞳已经等候多时了。当他在黄金走廊帮助自己的时候蓝充满了惊异。
再度出现在蓝面前的时候蓝才知道,他就是万年圣宫的领主。在一百年前悄悄离开他的父亲成为魔境领主的时候他就不再在外人面前使用苍瞳这个名字,而是让所有人叫他,圣帝。前不久知道有一个重要的窃贼逃到了父亲的领地上,当他穿越黄金走廊一路追击过去,直到在龙鳞堡把他抓住才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苍耳。
“北殇虽然的紫晶塔楼的主人,但是他的魔境通常交给他的巫术导师落尽来掌管,因为里面只有些卷轴典籍之类的东西,类似于魔界的图书馆。他自己则经常在其他魔境出没。”苍瞳边走边说,“而且这个人的实力一直是魔界第二,即使你认定是他抓走了紫,要杀他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为了紫我不惜任何代价。何况现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蓝低声说。自从他见到北殇以后一直是霜冻般的低沉和冷漠。
“嗯。”苍瞳勉强笑了笑,做了一个不敢苟同的表情,“你的愤怒不会把她救出来,也许会害了她,毁了她。来到万年圣宫你需要理智些了。我会派我的部下去打听北殇的下落。”
周围传来吱吱呜呜的叫声。一些铜皮水牛缓慢地在古桥下温顺地游动着。
山脚下的城门足有十丈高。当苍瞳接近它的时候像是有意识地轰然大开。然而在门的背后高大的石阶上,已经有一个魔人站在那里等候了。他穿着战袍一样厚重的灰色衣甲,柔顺的银发一直垂挂到腰部,充满邪恶气息的双眉像剑一般锋利地翘着。
“又见面了!”那人俯视着苍瞳,很轻松地挥挥手。
“北乾?你来干什么?”苍瞳流露出一丝愠怒的神色,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点点恨意地问道。
“主人要我来取代你的啊。”北乾蹲下去打了个哈欠,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而他的獠牙却亮出了锋利的光泽,“你可以走了,圣帝大人。现在我来接替你掌管万年圣宫。”
气氛像冰一样冷凝住了。苍瞳的血液已经在头部汹涌起来,但他依然笑着说,“也就是说,北殇还是要挑起这场大战了?”
“你不必担心。七大魔境的现任领主们已经快被人杀光了。现在魔界终于需要一个拥有足够实力的人来统领。那么……当然是北殇大人了。”北乾满是笑意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丑恶的嘴脸,他毒辣的目光像烈日满投下来,“难不成是您么?”
蓝站在一旁看着。苍瞳已经冲了上去,手掌翻出刀光般的光芒极快地劈向北乾的脸。
北乾阴险地笑着,轻而易举地用抓住了苍瞳的手。另一只手中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持起了一把圆月弯刀,闪电般地向着苍瞳的腹部切割过来。苍瞳向旁边一闪挣脱了北乾的手。
蓝好像从梦境中醒来了一样。一直暗淡无光的噬魂藏镰终于发出强盛的蓝芒,回旋着持在蓝的左手中。蓝一跃跳上台阶,猛烈的斩击从天而降直取北乾。
北乾刚刚躲过了苍瞳的拳,突然看见从天而降的蓝光,急忙向后方的高台跳出数丈。
“怎么,你还带来了个帮手?还是个人界的家伙?”北乾轻蔑地仰起脸俯视着高台下面的两个人。
“他就是杀掉那些领主的人。”苍瞳收起掌刀,看来战斗已经中断了。他说,“他这次是来杀北殇的。”
“哦……我听说了……就是你啊小孩。北殇大人还叫我遇到你提防着点呢。”北乾向着上空一跃,立即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只是他的声音还回荡在这里,“看来情况有变化了。”
“蓝,魔界的末日大战可能会在几十年内开始。你要做好准备。”苍瞳说完,化作一道影子向天边追去。
蓝缓缓沿着台阶向古堡内走去,目光中充满疲劳和失落。周围高大的金色山岩承载着苔藓,在层层叠叠的古堡城墙见蔓延。阳光透过云层,充满怜悯地看着他一步步登上山腰,走入这个即将翻腾起无限阴谋的城堡。

“末日之战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是救紫。只要把紫就出来就算我再断掉一条胳膊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后面我要面对的什么。无论是什么。”

涌魂摇摇手指,眼睛依然紧闭着好像在睡觉,满脸是安静燃烧着的傲慢的气焰。他的背后是一张教堂的大理石窗子,柔和的光从外面洒进来。
一个仆人从旁边恭敬地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他说,“你去把他找来。”
“是,领主大人。”
听到这涌魂的脸上刮过一阵柔风。他最喜欢的就是听到别人称他为领主。他睁开眼睛,让仆人下去领赏钱。
那个仆人再三谢过,然后匆匆离去。

三十年了。
万年圣宫仍然沉浸在魔界最繁华的外表下,金光流露,纸醉金迷。魔人们生活在这座古堡里,安享清净与和平,魔界的一切纷争都似乎离他们非常遥远。
云朵在墨绿色的天空不断地翻卷飘逸,从山腰扯向更远的方向。
蓝的外表并没有变化,在魔界的这三十年好像并没有一点衰老的意思。只有薄薄的青色胡茬布上了他的下巴,配合他断掉的右臂看起来更加的饱经沧桑。
他走过一条街市的时候两个魔人卫兵正在修道院门口聊得面红耳赤。看到蓝穿着粗布衣抗着一只死掉的刃豹从这里经过,他们把无聊的话像魔法弹一样投了过去,“啊哈,蓝,你这是要去陵园把它安葬吗?我们保护你为你带路好了。”
“得了吧你们两个,保护好你们自己就可以了。”蓝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从他们面前像一个魔人贵族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那只死掉的刃豹在后面抖动着身躯。
“你瞧他的样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孩子真是不学好啊……我看呐也只能一辈子当个猎人了。”
“行了。等会换班了我们去喝酒吧。”
……
当蓝走到城堡北部拐角处一株巨大的榕树下面的时候一个村民模样的人匆匆走来,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头都没有抬,非常无力地径直走了过去。
“喂,老兄,疼吗?”蓝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人的身影坏笑着说。
那个村民并没有停下来。在逆光他的高大扭曲的背影显得黑暗和诡异。
“涌魂大人找你。”他低声说。
蓝战栗在原地,肩膀上的刃豹摔倒了地面上,荡起了一阵浑浊的尘土。
随后,大片大片的乌云聚拢了过来。冰蓝色的魔界暴雨在龙卷风的胁迫下从天边席卷过来。沉甸甸的雨珠像碎玉一样从蓝的身上溅落下来。

“三十年了,紫。战斗要开始了……”

涌魂从金碧辉煌的教堂大厅走了出来,嗖嗖作响的红色的锦衣卷裹着充满坚韧和傲气的锋芒的身姿。他的右手好像永远拿着一支黑色的折扇,一条在海水中翻腾的白龙栩栩如生地绣在扇面上。
蓝走过来的时候暴雨已经逐渐转为淅沥的小雨。教堂外的庭院里满地是瘫软在水洼里的榕树叶子。
“蓝,父亲要我在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尽快告诉你,我没有失约吧?”涌魂右手一抖,把开屏的折扇挡在下巴上,一边扇一边看着天边白云与黑云在暴雨后相互交融的景象。
“你可以说了。”蓝的目光中闪烁出久违了的一直压制在心底的寒意。
“嗯,可以。”涌魂转过脸来,折扇上方两颗泛着红色波涛的眼睛充满深意地看着他,然后反而问道,“苍瞳还是没有回来吗?”
“没有。”
“嗯。我父亲为了守护这个魔境花费了一生的心血。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苍瞳还没有回来,但是北殇的魔界大军马上就要来了。魔界大战从其他几个魔境已经要蔓延到我们这里了,而且它们由于没有了领主,早就被征服得差不多了。这里的繁荣马上就会被战火吞掉了。一旦战败……世界就只剩北殇和第七魔境了。”涌魂说的非常的平静。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在掌心凝聚魔力,红色的火苗逐渐变大。他微微一笑,火球以光的速度向蓝抛去。
火球灼烧着半路的小雨,嗤嗤的水汽烟雾般缭绕在周围。
蓝轻轻一躲便躲开了攻击,而用涌魂已经踏过雨水站在了他的身前,左手仍然持着扇子,右手的热度还没有散去,重重的拳头向蓝的面部急冲过去。蓝用左手轻易地接住了。
闪电般的画面突然静止了下来。涌魂放声笑了起来,“你的能力还不错,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这场大战中送命呢。”
“过奖。”蓝也微微一笑,把涌魂的手放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和笑意中都包含了峡谷般无尽的深邃,迷雾在山崖周围环环缭绕。
光线穿破黑白交融的云层扩散在他们脸上。
“北殇,你终于要来了。我等了你太久了。”

“三十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地等待。在最初那些日子里我躲在城堡最阴湿的角落像是一只渺小的虫子一般煎熬着等待着。直到后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和漫天的大雪,雪中浮现着一个模糊而又无比熟悉的面容在向我微笑点头。那就是你,紫。然后你对我说,我现在暂时不能和你在一起。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记得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的。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一定要振作起来哦,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地。……醒来后我发现窗外正下着清凉的雨,而我的脸上满是雨水。从那一天起我决定要好好面对之后无法想象的一切。无论你在哪里,要好好地等着我。”

在巨大的月亮降临之后冰蓝色的暴雨并没有结束。雨珠混迹在蓝色月光中幽灵般从天空嘶叫着落下来。
落在这个万年圣宫附近的古老村落。
“主人,北殇从明天起就要进攻了。万年圣宫的领主苍瞳去山谷中的魔窟寻找救兵至今没有回来。”一个仆人一样的黑色身影佝偻着站在他的面前被黑色的风来回扭曲着。
一个身穿祭司长袍的人正背对着他,身影完全融合在漆黑夜幕中,冰蓝色的雨坠落在他的肩头就好像消失了一般融入黑暗。他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万年圣宫的实力如何?”
“现在他们的兵力包括苍瞳的魔军和圣宫贵族涌魂的私人军队,以及一些高等魔兽。”
“嗯,很好。我们就等着他们你死我活然后两败俱伤了。”
然后夜雨中闪过一线邪恶的微笑,散发出一阵雨水般沉重的凄凉。

黑夜还在墨绿色的上空弥漫的时候,沉郁的灰色云块中露出了一丝光亮。
亮光洒在城墙上的卫兵们暗金色的铠甲上放射出刺眼的锋芒。
飓风在山谷里呼啸着犹如无数厉鬼在穿行。
魔界居民还都在安睡之中,这座古堡已经在迎来它的最后一个早晨。
因为此时正站在古堡高处的塔楼上的蓝,一边重新换上蓝色的魔袍背起噬魂藏镰一边向广阔大地的尽头瞭望,烟气从天边扩散出来,那撕裂了云端如火焰般发亮的是竟是究极陨石术。……

滔天的烈焰随着轰隆一声的爆破一瞬间燃向了黑暗的天边,把云朵映得血一般的红艳。
数十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古堡的壁垒一瞬间崩碎,变作大块的岩石从山脊滚落下来。烧焦的死亡气息肆意弥漫。
震耳发溃的声响有如奔雷。
巨大的震荡犹如世界末日。
蓝刚刚从塔楼迅捷地跳下去,一块巨石就从空中落下来把塔楼炸成了燃烧的碎片。一块尖锐的碎片在半空中从他的脸上划过,一阵线形的凉意在脸上绽开了,然后在充满了黑色与火红交融光线的空气里中留下一道细碎的血浆。
蓝落在古堡底层的广场上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圆月弯刀抵在了他的胸前。
他没有迟疑,快步向后退去,同时蓝色的镰刀刃迅雷般从背后挡过来,与圆月弯刀的第二次攻击强烈地撞击在一起,迸射出蓝色的光。
手持圆月弯刀的身影在夜色中犹如一个刺客。他血红的冷漠目光充满杀戮的渴望。
蓝皱皱眉头,腰部快速往后一躲,一道锋利的刀光刚好划破他蓝色的袍子。
“北乾?”蓝道,一个跟斗翻到了身后五丈之外。对方并没有轻易罢手,两手挥舞着两柄圆月弯刀一跃而起,从斜上方直斩了过来。
“是我。哼……北殇大人特地嘱咐我来尽快了结掉你呢。”北乾充满轻蔑地说,灰色的身影急速地舞动,与噬魂藏镰不断相撞。尽管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好像感觉到了他强烈的自信。“为此我不能参加魔军的正面进攻了,真是可惜啊。”
炫目的光影在上空有无数陨石和闪电攻击的背景下无尽地从广场上蔓延。
蓝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双目仔细看着北乾的每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及时地划出噬魂藏镰的刀刃。
“你来到魔界就是为了那个叫做紫的女人么?”北乾躲闪到远处停止了进攻,他气喘吁吁地说。
“没错。”蓝仰起下巴,目光穿过锋利的刀锋看向北乾。
“原来你真的是一个被女人迷惑了心智的傻瓜。”北乾笑道。
“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哼哈。”北乾说道,把两柄圆月弯刀交叉在胸前,“我最恨女人。”
闪电般的战斗继续展开。广场上噼噼啪啪的冷兵器撞击发出的光芒映亮了逐渐褪去的夜色,迎来了橙红的黎明。

城堡上空已经展开了飞龙骑士们血肉横飞的肉搏战。成百上千尖锐的龙鸣穿破了浓烟滚滚的帷幕。
喊杀声从万年圣宫正门传来。洪水般的橙色铠甲的士兵涌向城外,与北殇飘满黑色战袍的高等魔兵厮杀在一起。

清晨的暴雨哗地倾泻下来。
蓝发出一声筋疲力尽的叹息,重重地倒在了地砖上。
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口。
在他倒下之前,北乾已经随着胸口的割开而死去。紫色的魔血沿着砖缝里的积水绵延到周围,像是满地的颜料。灰白的战袍和银白的长发浸泡在紫色的水里。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甘,却只能停留在不甘的那一刻了。
蓝挣扎着站起来,左手轻轻燃起一团火焰。哧的一声,湿淋淋的尸体化为灰烬,在夹满暴雨的风中变成黑水。
然后他收起噬魂藏镰,用力地包扎起身上的几处大的伤口,向着城外混乱厮杀的战场走去。
“北殇,我来找你了。”

在万年山谷的一个山丘上,北殇穿着黑色的战甲,连腰间的镰刀都没有拔出,直接用黑色的爪子扑哧一声洞穿了涌魂的腹部,然后用力一抽,紫红色的内脏流了一地。
“你要死了。”北殇纯黑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就……死喽……”涌魂口齿不清地说道,大量鲜血从口腔涌了出来,沾染到他干净的袍子上。
“我听说你还打算和苍瞳争夺领主的位置呢。原来你只有这点能耐。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在这里单独解决你了。”北殇说完,张开巨大的恶魔翅膀,“但是我可以让你活下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为我效力,我不仅会让你活下去而且给你无穷的力量。”
“哈……那……和死了……有什么区……那个人会毁掉你的野心……那个人已经来了……”涌魂还没有说完,他白色的灵魂已经被北殇腰间的夺魄藏镰吸干。
“那个人来了吗?”北殇说,“传说中的创世神化身?魔界典狱簿上预言击杀我的人?哈哈哈哈!……”
他所在的山丘下,仍然是血肉模糊的厮杀场面。龙骑士在空中划着长矛,身穿铜甲的兽骑兵和步兵在血流成河的大地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暴雨突然停止了。
蓝已经冲进了城堡外混乱的战场。他轻而易举地横挥着镰刀,巨大的刀光连成一阵阵环形的蓝色冲击波,每一阵都斩掉了数十名魔兵。所过之处形成了大片大片的血雾和连绵的尸山。
甚至包括己方的魔兵。
突然大地传来一阵震荡,紧接着是碎裂的地面和滚落的山岩。在蓝的前面,一个百丈高的石巨人从地底复苏。苏醒的瞬间一下子掀飞了上百个魔兵。
蓝快速地跑向一边,随后巨大的长满了苔藓的拳头从高空用力地砸了下来,把地上的尸体砸成了烂泥。
吼——
巨人闷吼了一声,缓慢地转动身体,绿色的眼珠迟钝地看着地上的蓝。然后另一只手再度砸向蓝所在的位置。
拳头轰击的地面范围多达方圆十丈。蓝用尽最大的力气扑向一边躲开了攻击。碎石迸射到他的身上。
然后他看到在巨人的背后,一个黑袍魔法师正发出狰狞而得意的笑。
“原来是召唤术……”蓝的身影像一条闪烁了一下的闪电,下一秒已经出现在魔法师的面前,用凛冽的刀锋瞬间把那张狰笑的脸一分为二。
空中的拳头还没有砸下来,石巨人已经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在爆炸的尘埃中蓝看见远远的山头上有一个恶魔的身影,但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天上突然落下一道紫色的闪电,北殇随闪电的落地出现在了圣军的队伍里。
“不好!”
圣军和魔军都还没反应过来,北殇已经召唤了黑色的龙卷风。这风在几秒内扩张到了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卷入的士兵都被绞杀殆尽。包括魔兵们。
“他连自己的士兵都杀!”蓝虽然对杀戮已经麻木了,还是感到震惊。他释放了防护罩把自己定在原地,防止了受到龙卷风的影响。
此时,万年圣宫前,偌大的战场只剩蓝和北殇。他们远远地对峙着,衣衫随着龙卷风荡起的余烟摆动着。
“欢迎你,我的兄弟,”北殇笑起来,抚摸着自己的恶魔翅膀,“好多人告诉我你会是最后一个来阻止我的人。连魔界典狱簿都预言你会杀了我。可你能做得到吗?”
“我只要救紫出来。”蓝冷冷地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偌大的魔界为何存在,人类为何会有贪欲和野心,我为何要征服世界……”他用黑色的烟气在手心形成了一个骷髅头形状的气团,把玩着,“你还不知道我们的镰刀不仅仅是兄弟,其实还是同一把……”
“同一把?”蓝有点困惑,按捺住杀气问道。
“魔界有十大神兵,排名第十的血溶杖剑本来是排行第九的……你知道么?噬魂藏镰和夺魄藏镰只要链接在一起,曾经排名第一的‘归魔剑’就会现世,那时……”北殇贪婪地笑起来,“这把剑是创世魔神留下的,马上它就会是我的!也就是说,我不仅仅要成为魔界之王,还要成为创世神!”
蓝知道他已经疯了,不再多说什么,拔起背上的镰刀杀了过去。北殇闪躲得极快,对普通人来说看起来就像瞬移。他抱着双臂,一边笑,一边闪躲。“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蓝闭上了眼睛,睁开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魔性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理智。他要使用狂魔杀了!
这一招自从在第五魔境领悟后,他就能随时召唤出来。可是巨大的魔性却是他控制不了的。他会变得充满愤怒和仇恨,眼里只有杀戮。
“现在就用大招吗?我看你是害怕了。”北殇笑笑,也开始拔出镰刀。
蓝以暴风般的速度向北殇杀去,而北殇在迅速挡住的同时也有一定的压力,慢慢但较为从容地后退着。
短短数秒,蓝已经疯狂斩了数万次。可是没能伤害对手一丝一毫。他血红的眼睛黯淡下来,魔性也消散了。
“没用的。”北殇狂笑着,“这种差距与生俱来。”
蓝决定再用一次。
可是无数次的狂魔杀没有给北殇带来太大损伤,他还是哈哈笑着。蓝已经感到疲倦了,体内的魔性残余逐渐积累,摆布着自己的心内。
“归魔剑是我的,魔界也是我的!哈哈啊哈!”北殇伸出夺魄镰刀,无数透明的魂魄被从刀刃释放出来,张牙舞爪地向蓝飞速杀去。
蓝竭力抵挡着,在只剩最后几只魂魄时,混乱之中突然伸出一把镰刀,然后是北殇邪恶的笑脸。蓝低头看了看,夺魄藏镰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鲜血飞溅起来。已经杀入魔界数十年了,每个领主都难以战胜,但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我承认你很强,但战胜我是不可能的。”北殇淡淡地说,把镰刀拔出来。蓝倒在地上,随后感到额头上抵着镰刀的刀刃。
“你的魂魄会是优质的,为我效命是你的荣幸。”北殇轻轻一提,蓝的魂魄被扯出了一半。
那是一种透明的物体,长得虽然像蓝,但是更加狰狞。它尖叫着不愿离开肉体。
在那魂魄还剩十分之一就会被扯下时,它突然发疯般地叫起来,比之前的挣扎更强烈。它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嗖!令北殇不敢相信的是,夺魄藏镰不仅没有拽走魂魄,反而被魂魄吞噬了进去。
同时,蓝手里的噬魂藏镰也渐渐消散。一把新的武器出现在蓝的手里。
“归魔剑!”北殇大惊,徒手直取蓝的胳膊。蓝却突然竖起胳膊挡开,站了起来。他睁开眼睛,血红。同时强烈的杀气将北殇推了几十米远。
“紫!紫!”蓝沙哑地喊着,但他的行动如此迟缓,似乎丧失了意志。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道:“蓝,你要打败对面的敌人吗?你要救她吗?”
“紫!”蓝说。
“很好,”那声音说,“献出你的灵魂吧!……”
轰!冲天的魔焰在蓝身上旋转而起,笼罩了整个战场。当魔焰渐渐散去,站在原处的已经不是蓝,而是一个恶魔。他有着比北殇更大、更黑暗的翅膀,全身都是按黑色的,脸像变异的黑龙。他脖子上系着铃铛,右手拿着乌黑的巨型的归魔剑。
“难道是创世魔神?他成为了创世魔神?”北殇感到绝望。那剑本应该是他的!为此,他已经谋划了几百年!甚至连左门的召唤仪式都是他为了渲染舆论氛围而暗中操作的。
“不是的。”苍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北殇大惊失色地转过脸,但对方并没有偷袭他。
“是你啊圣帝,”北殇笑道,“现在事情有点麻烦了。”
“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想告诉你,他,”苍瞳指着变化后的魔神,“他不是成为的创世魔神。而是本来就是。是他创造了这个魔界。”
“他可是个人类!……呃……”北殇有点明白了。
“我们的世界就存在于一个叫蓝的人的心里,我们无非是他的思想而产生的心魔。现在,他彻底回来了。”
北殇看着痛苦地张牙舞爪的魔神:“可他为什么?……”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是个人类。要恢复魔神前世的全部记忆、成为完全体,必须解放全部的魂魄。现在,还差我们两个的灵池。”
“我懂了。”
苍瞳仍然冷冷地:“你征战这一辈子,又是何必?就为了这个谜底吗?”
“我曾杀过一个魔道大师,他认为人之所以有爱才有恨,同时也就有了占有或保护的欲望……我们就是这两者的运动而产生的。那么,是占有还是保护呢?”
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两位领主仰望着远处的万年圣宫,感慨不已。
“人类,终归比他们所制造的魔要愚蠢得多。”北殇哈哈笑起来。

“等我醒来时整个战场已经平息了,我手里握着一把从没见过的剑,肚子上有个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疤。而北殇却已经不见了。我回到城镇,听说,是创世魔神出现杀死了北殇,还杀了苍瞳,奇怪的是两者都没怎么反抗就死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灵池都被解放了。我找遍了第六魔境,却没有找到紫。难道北殇也不是带走她的恶魔吗?那么那天出现在镜子里的带着巨大翅膀的恶魔,究竟是谁呢?我隐约感到梦想已经即将落空……”

###7.诸神黄昏
深绿色的魔界天空在浑浊幽暗的光线中如同黑色的大海。
枯死的枝桠仍然保留着曾经向着天空生长的姿势。
成百上千的乌鸦瞪着血红的眼珠仿佛正在这块黑色的大地上寻找可以充饥的没有完全腐烂的尸骸。但是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连一块骨头都没有留下。好像所有的生命都在诸神灭亡的黄昏华丽地死去,然后被黑夜的潮水瞬间吞没。
所有繁荣的城堡辉煌的宫殿只剩残骸,仿佛整个世界所有的繁华和辉煌都在看到这些之后统统一齐化为废墟了。然而通过这些暗金色的砖瓦和缝隙中黄金的光芒可以想象这片广阔的闪烁着辉煌的废墟曾经是怎样的光芒四射。
蓝一个人走在这里,仿佛置身黄金堆砌的奢华墓地。
同时听到凄厉刺耳的风声和乌鸦低闷的沉吟。
在一个废弃圆形喷池中堆满了腐烂得只剩叶脉的落叶。一只乌鸦从高空飞来落在蓝面前巨大的雕塑上。雕塑上是一个被钉在十字型墓碑上的狰狞蛇魔。
一阵浓浓的黑烟在黑夜中消散或者说融为一体,蛇魔的头顶上已经坐着一个身着厚重铠甲的魔人。
他失魂落魄地低着头,枯草一样的头发竖直地披挂下来。头发里面只能看到一颗比红钻石还要红的眼球。
“你是这里的领主吗?”蓝直接拔出镰刀问道。
“领主大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男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起手臂指着身后的废墟。
蓝这才发现黑夜中金碧辉煌的废墟里有一尊异常华丽的雕塑。虽然已经被岁月雕蚀出了斑驳的裂纹,仍然在发出青色的微光。
“你是说……那他的灵池呢?”
“早就破散了。里面的灵魂全部消失。”
这句话给了蓝前所未有的失望。虽然他已经潜在地觉察到这最后一个魔境也很可能让自己一无所获。
他的噬魂藏镰被随手丢弃在地。蓝好像被抽干了血液,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的胳膊突然被黑烟笼罩起来,眨眼间就彻底魔化了。“杀戮……”那条胳膊说。
然而,已经没有可以杀的东西了。那胳膊伸向了蓝自己。它掐住蓝的脖子,死死地。
“啊……”蓝控制不了那条左臂,在窒息中挣扎。
他就这样慢慢死亡。
“受不了打击了么?要死了么?没有信念就选择去死,人类就是这么懦弱啊。”男子喃喃说出,同时变回一只乌鸦飞回粘稠的夜幕。

“之前的无数个瞬间我就在问自己,这一步迈下去之后如果不能成功我面临的下下一步要迈到那个方向。当一步一步地搜寻过来我早已经筋疲力尽但是没有放弃。一和二过去了,五后面还有六,六后面还有七,我以为总有一线希望。可是当第七个魔境就这样告终的时候我不知道上天安排的这场荒唐的魔界旅行究竟是什么意义。难道只是天神为了浇灭我过度的思念而上演的一场闹剧?我就跪在那个乌鸦满天的废墟里想啊想。风在撕心裂肺地鸣叫,乌鸦唱着沙哑难听的哀乐。落叶卷起金沙般的尘埃一起抽在我的脸上。
我想要哭出来。记得自己曾对天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要掉眼泪。没想到这个誓言真的保持了下来。无论是亲手杀死我的结义兄弟的时候,还是在战场上断掉手臂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过。甚至现在我想哭的时候,泪水已经枯竭在了心底,被绝望彻底晒干,被一道道裂痕分割成龟裂的无数硬块。
紫,我真的很累了。我想要坐在这里休息。一直休息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会看见你从遥远的黑夜中缓缓走来,你柔和悦耳的声音穿破一切死气沉沉的鸦鸣抵达我沉睡已久的耳畔。”

蓝最终被魔性完全吞噬。
这是魔界历10000年,末日如期降临。七个魔境连成一线,血红的火焰从深绿色的天顶漏下来,从暴雨变成瀑布。
左门的教徒向天空做着最后的祈祷:“天啊,魔神大人真的要收回这个世界了!让吾等生灵在灰烬中赎罪吧……”
蓝死去的那一刻,烈火吞没了整个魔界。所有魔人在烈火中化为了灰烬,所有的纷争在这一刻成为了苍白的笑话。
……

###镜中的恶魔
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一天。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烈火之中的他仍然看得见许许多多东西:有紫的身影,有漫天的葵花香味。它们虚幻地从未知的深渊飘过来,又永远地飘荡下去。
它们是他永世的目标。他要寻找下去,因而还不能死!
那一瞬间,他仿佛超越了自己的力量,突然能控制了魔化的胳膊。不……应该说……连他的心智也完全被魔化了。
他笑了,向前迈出一步。烈火、地狱般的审判、魔界的末日图景都消失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两人依偎着的大树颤抖起来,整个镜面发出炽烈的深绿色光束,像霞光照满天地。“审判,审判……”蓝听到镜子仿佛这样说。所有人都惊呆了,附近舞台上的戏子和诗人,台下的所有村民都望向这面镜子。“圣树显灵了!”“是圣树显灵了!”他们惊讶了一会儿,欢呼起来。这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奇迹啊!然而,蓝回过神时,从光里嗅出:杀气。
人们的欢呼消失了,尖叫起来。
一个漆黑的人形恶魔像冒出水面一样从光芒里走出来。那乌黑的身体被纱布般的黑色虚幻气焰包围,看不清他的身躯结构,只是蝙蝠般的翅膀特别醒目。在头部,血红的双目如同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让人觉得他是在丧心病狂地发笑。
那双眼睛看了两下周围,就看见了挡在紫身前的蓝。黑色雾气掀起气浪,恶魔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蓝飞来。“快跑!”蓝大吼一声,失去了右手的他连一把剑都没有,但毕竟他曾是一个将军。他皱起双眉,火元素向着他的左掌流淌过来,汇聚成一团炽焰。恶魔距离他只有两丈了,滚滚燃烧的火球带着黑烟骤然飞去,轰击在恶魔心脏的位置。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把这种低等魔法放在眼里。一秒后他已经把蓝击倒在地,张开了他腐烂的黑色大口,同时一双巨大的翅膀向着深绿色的天空剧烈地张开,似乎带着巨大的仇恨。“你跑啊!”
可是紫像被魔咒困住了一样,呆滞地站在原地。
蓝想要释放防护魔法,但是两肩被恶魔的爪子按住,长指甲已经嵌入了血肉。他无法凝聚力量了。他束手无策了!
就在恶魔的准备把蓝的脑袋吞掉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双翼慢慢收了起来。他放过蓝站起身来,看了看身后的巨镜。那光已经黯淡多了。然后他向紫走了过去。
“紫,你在干什么?快走啊!”蓝躺在血泊里拼命挣扎,血从胸腔翻腾着逼了出来。浑身是那样的无力,比不久前的那场战斗更加绝望,几秒的时间像在等待被死神抽去灵魂。
“蓝……你看到没有,他有……”紫的眼睛亮如星空,泪珠像星星坠落人间一般,“他也有一条断臂……”
蓝的意识终于坍塌,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
恶魔带抓住紫,飞回了镜子。也许,故事到此为止了。
“紫……”

虚空之中那恶魔问紫:“你愿意永永远远和我在一起么?”
“不!不可能!”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已经为你做了任何事!我……我曾创造了一个世界,里面居住着我的心魔,他们代表着我的罪恶,也奉我为神明。后来他们想要控制我,把我束缚在了那个世界里,最后我还是消灭了他们,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你,你是我的女人!我还可以再为你创造一个世界。我们去那里长相厮守,永永远远!”
“你想都别想!蓝,救我啊……”
“蓝?”恶魔若有所思,“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恶魔,快放我走!”
“你不答应么?我是爱你的啊。”
“我爱的是蓝。”
“好。”恶魔丧心病狂地笑着,挥了挥手召唤了火元素。几朵魔焰在虚空之中燃烧起来,逐渐扩大,扩大。他慢慢走了,走向了火焰的深处。再有一步他就会迈进烈火之中,再也没有今生所痛苦追求的一切,也没有毁灭性的爱。那一刻他在想:在另一个世界,故事还会继续下去。

《苍月行》,独特的审美

预警:本文的描写非常重口味,不喜请绕行!


如水的月光轻轻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也洒在一辆沾满屎的大粪车上。

丁红达拉着大粪车,在风景如画的湖畔缓缓而行。

湖畔的月弦树已经开满了有着月牙般花瓣的月弦花,反射出清爽明亮的苍色月光,使空气中弥漫着芬芳。这意味着,村子的秋天要来了。

红达的鞋踩着满地的香草、月弦花瓣,带着屎块的车轮轧进芳香的泥土里,行进在苍凉的月色下。

看到美丽的风景,红达不禁感慨: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忧郁,回荡在湖面和大粪车之间。

突然,轻盈的“哗啦哗啦”声,像来自天堂的伴奏,传入了红达的耳朵。他慌忙停了下来,蓬乱的头轻轻回眸一望,只见在长满青草落满花的湖畔小径上,在自己和车子且歌且行而过的地方,流了长长的一路屎。

“车子漏了呢!”仿佛在吟诗的诗人。

红达把粘了屎的袖子轻雅地一挥,捡起了一块石头,动作优雅得像一个舞者。他轻轻一塞,不像是在堵一辆大粪车,而像是……在用一件艺术品堵一辆大粪车。

一次下来,石头没有塞上,红达的手上沾满了屎;两次……三次……

月下的湖畔上,只见这样一个人在不断地用石头撞击一辆大粪车。一阵清凉的夜风从湖面吹来,掀起无数花瓣。漫天的花瓣,像漫天都是月牙般美丽。

“哗啦哗啦……”流屎的声音就像潺潺水声,令人心旷神怡。几分钟后,石头还是没有塞上,屎都流光了。

大粪车尾处的地上已经满地是屎,在苍凉入水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今天白拉了……”红达有些失望,不过这是一种充满诗意的失望感。

月色依然苍苍。

英俊年轻的红达拉着一辆空灵的、虚怀若谷的大粪车,缓缓离去。

他抬起头看见苍月光。

淡淡的伤感越过鸟语花香,向无边的天空飘去。

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堆屎。


后记

这篇文章完全是为了反差、搞笑。尴尬的是,老爸认为写出了劳动人民的辛苦,投稿并刊登在了本地一报纸。

《肉刀秋水》,七种结局的单恋

###1
夕阳的余晖铺满了红艳艳的湖面。
落叶随着秋风在这座江南小城里随处飞舞。
在天地间无限的橙红色光华的尽头,浮动着一个秀美的身影。
那是秋水正沿着秋意连天的湖畔缓缓走来。
“砰砰砰!”
肉刀卖力地挥动着猪肉刀,一刀一刀地切着案板上的猪肉,目光却远远地凝望着向他走来的秋水。
肉刀的家就是这座古老的肉铺。
每天就像他父亲一样在这白淬桥旁边卖猪肉。
而秋水是他青梅竹马的姑娘。
她给肉刀的感觉远比这波光粼粼的白淬湖美好多了。
“Hi~肉刀~”
秋水满面笑容地走来,秋色的衣裳随风而动。
“呃,回来了啊。”肉刀笑了笑,边说边砍着一条猪腿。
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在进行相同的问答。“嗨——”“回来了啊。” “嗨——”“回来了啊。” “嗨——”“回来了啊啊啊。”……
秋水正打算走去,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停在了肉铺前,高兴地说:
“知道吗,肉刀,今天我和上官大人约会去了呢!”
“哦,是么。”
肉刀憨笑了一下,盯着秋水满面的笑容看了一会儿,鬼鬼祟祟地把目光移回了砰砰砰作响的猪腿上。
“今天你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哦,嗯……”肉刀头也没有抬,说,“我切了一天猪肉。”
秋水满意地挥了挥手,走入了撒满黄叶的胡同口。
日光随着夜晚的将临变得越发沉暗。
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集市逐渐散去,路边只有肉刀在萧瑟的秋风中一刀一刀地切着猪肉。
这样明天早上才可能挣到更多的钱。

###2
肉刀听街坊们说秋水和上官大人订婚了。
难过的表情爬上了肉刀胖胖的脸,扭曲了他脸上的络腮胡子。
随后,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
肉刀放下刀,深深地呼吸。
然后他感觉清爽多了,继续切起了猪肉来。
傍晚,秋水回来了,手里满载上官大人买给的五颜六色的首饰。
经过肉铺时,她高兴地对肉刀说:
“知道吗,肉刀,今天上官大人和我订婚了呢!”
“哦。”
“今天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嗯……我切了一天的猪肉。”
秋水满意地挥挥手,手上的珠宝在夕阳下反折出比猪肉更红艳的光泽。
她笑着回家去了。
街边只剩下肉刀一个人。
一个人,一刀一刀,卖力地切着猪肉。猪肉的腥味在空气里弥漫着。
这样明天才能多挣点钱。挣够了钱,才能娶媳妇。

###3
又一天,连绵如雾的小雨洒遍了江南。
肉刀放下肉刀,在肉铺上撑起了一张肉色的大伞。
很少有人来买猪肉,倒是来了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来伞下避雨。
“肉刀哥,街上人这么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啊。”阿傻说。
“唔……唔……我……”
肉刀停止切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哦!——”阿傻恍然大悟,调皮地笑了,“肯定是在等哪家的姑娘吧!”
“瞎……唔……瞎说……!”肉刀紧张地说。
“哈哈,肉刀哥要娶亲喽!肉刀哥要娶亲喽!——”
“……”肉刀无奈地瞅了阿傻一眼,拿起刀来继续切猪肉。
连绵的小雨打在白淬湖面,犹如掀起了一条纱网。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很快,秋水回来了,清丽的面庞上印刻了一道道泪痕。看见肉刀,她又流下泪来。
“呜呜……上官大人说我臭!”
“唔……”肉刀盯着猪肉的目光动了动,“别伤心……唔……”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呜呜……”秋水淋着雨,向家门跑去。
阿傻说:“肉刀哥,你怎么不安慰安慰她啊!你怎么不把伞给她撑上啊!”
“唔……”肉刀迟钝地说,“我……我还想……唔……卖肉……唔……”
“你等的姑娘就是她吧?”
“瞎……唔……瞎说……让上官大人知道了就……”
“唉,不承认就算了!”

###4
秋水经过白淬桥时,看见阿傻和阿逼在树下玩耍。
“阿逼,看见你肉刀哥了么?他今天怎么没在卖肉啊?”
“哦,他他他他搬走了……搬到湖对对对对面去了。”阿逼指着湖的对岸说。
透过雾气蒙蒙的湖面,秋水果然看到了一个肉铺。
“为什么?”
“他怕猪肉味沾到你身上,所以离你远点。”阿傻说。
“哎,这肉刀……真实在。”秋水笑着摇摇头,“帮我转告他,八月八那天请他吃喜糖。”

在湖的对岸,肉刀还在一刀一刀地切着猪肉。肉气四处弥漫。

###5
这天早晨,肉刀放下屠刀,取出了一个小布袋,把铜板倒在沾满猪油的手心一个个数了起来。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一共也就十几两。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攒够了二十两,就可以娶媳妇了。

###6
一抹白虹贯上了天空,阿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一张请柬交给肉刀。
“是秋水姐请你参加她的婚宴吧?”阿傻问。
“唔……”肉刀支支吾吾地说。
“你去吗?”
“唔……我……去……唔……”
眺望白淬湖的对岸,肉刀看见许多穿红衣裳的人喜气洋洋地进了秋水家的胡同。
“秋……唔……要嫁了……秋唔要嫁。”肉刀停下切肉,肥胖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枯黄色的秋风徐徐掠过。
这次婚宴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见秋水的机会了吧。
肉刀数了数钱,正好二十两。

###7
城中央上官家的爆竹声响彻了周围的大地,上官大人要成亲了。

###结局1
肉刀进去了,带着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进去了。
上官和秋水正准备拜堂,却闻到一大股肉腥味。
“滚出去!”上官望着眼前这个人,大为不解。
“这是我朋友。”
秋水走过来,对肉刀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唔……你邀请我……”
“我没有邀请你。你的请柬不知道是哪来的,连字都没有。”
肉刀很难过,但他没有流泪,把礼品放下就走了。
所有人鸦雀无声目送他。
“把礼品也拿走。”
肉刀心想:早知道就不来了。我这个样子,没有资格喜欢她是肯定的了,不受她欢迎也早应该料到。我真的不该来,不该来……
后来,白淬湖畔只剩几块猪骨头。

###结局2
肉刀进去了,带着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进去了。
上官和秋水正准备拜堂,却闻到一大股肉腥味。
“滚出去!”上官望着眼前这个人,大为不解。
“这是我朋友。”
秋水走过来,对肉刀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唔……来见你最后一面。”
秋水愣住了:“最后一面?”
“唔……以后……你结婚了……就不见了。”肉刀眼里流下了晶莹的泪水,“俺什么也不会说的!”
秋水也流下了眼泪。
“我现在才明白,肉刀,我喜欢的是你。天下所有的金银珠宝我都不会稀罕了,我要的就是猪肉味的刀!”
全场哗然。
上官怒道:“贱女人,你在胡说什么?”
“还你的珠宝!”秋水把头饰首饰全扔给了上官,“咱们走,肉刀!”
肉刀秋水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直到死。

###结局3
秋水走过来,对肉刀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唔……来见你最后一面。”
秋水愣住了:“最后一面?”
“唔……以后……你结婚了……就不见了。”肉刀眼里流下了晶莹的泪水,“俺什么也不会说的!”
秋水也流下了眼泪。
“你走吧,快点走!越快越好!”
肉刀愣愣地望着她,觉得她已经那么遥远了。
“快走!”她怒道。
肉刀还是走了,秋风吹着那股余味,回荡在忧伤的天空中。
“对不起啊相公,继续吧。”秋水把盖头盖上。
随后,她红色的鞋子尖被打湿了。
喀嚓一声,侍卫把刀收了回去,退到了柱子后面。

###结局4
秋水走过来,对肉刀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唔……来见你最后一面。”
秋水愣住了:“最后一面?”
“唔……以后……你结婚了……就不见了。”肉刀眼里流下了晶莹的泪水,“俺什么也不会说的!”
秋水也流下了眼泪。
“你走吧,快点走!越快越好!”
肉刀愣愣地望着她,觉得她已经那么遥远了。
“快走!”她怒道。
肉刀还是走了,秋风吹着那股余味,回荡在忧伤的天空中。
“对不起啊相公,继续吧。”秋水把盖头盖上。
几小时后,婚礼变成了葬礼。
原来秋水早就得了绝症,在人们闹进洞房时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僵硬了。床边放着一把生锈的猪肉刀,刀上带着许多水滴。也许是口水,但更可能是眼泪。

###结局5
秋水也流下了眼泪。
“你走吧,快点走!越快越好!”
肉刀愣愣地望着她,觉得她已经那么遥远了。
“快走!”她怒道。
肉刀正要转身,突然觉得这一次是如此的沉重。他有生以来从未像这样艰难过。
“不!”肉刀突然睁大眼睛,目光炯炯地道,“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嗖!
一刀银光闪过,突然窜出的侍卫已经砍向肉刀的脖子。肉刀露出纹身,说:“秋水,你快走!我保护你!”
几个当官的客人大惊,这才知道他就是流亡多年的大盗白玉刀!
“大盗白玉刀!”上官拔出一把剑,“我找你找得好苦,所以才利用这个女人。果然你中计了!”
肉刀大战上官,可还是打不过。就带上秋水逃走。
切了几年沉重的猪肉,他的轻功已经不如当年了。
终于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了?”秋水深情地望着他。
“我没有中计……”肉刀吐出最后一口也是唯一一口鲜血,“我心甘情愿……”
“肉刀!”
一个女子惊天动地的哭喊,几百年来回荡在江南一带。

###结局6
肉刀正要转身,突然觉得这一次是如此的沉重。他有生以来从未像这样艰难过。
“不!”肉刀突然睁大眼睛,目光炯炯地道,“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其实从小就说话不利索,这是他第一次说得那么流利。
秋水震惊了,眼泪和手里的礼品都掉在地上。
“为什么不早说……”
嗖!
一道银光闪来。
“危险!”秋水分明看见一个侍卫从柱子后面出来了。她轻轻一转身,那裙摆如此优雅……
扑哧!正中她的背部。
“不!”肉刀抱住下落的秋水,心已经碎了。
“我要杀了你!”肉刀大怒,拔出猪肉刀向侍卫砍去。
可是他哪里打得过。何况还有数百名侍卫在柱子后面藏着呢。
红色的大堂更红了。
上官颓然坐倒在新郎的椅子上,望着躺在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不动了,却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夕阳西下,秋意更浓。
白淬湖畔,落叶纷飞。
阿傻和阿逼在树下玩耍,但又好像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时间在那里停止,蘑菇都不再生长。他们高高兴兴玩着捉迷藏,永远玩了下去。

###结局7
肉刀进去了,带着二十两银子的贺礼进去了。
上官和秋水正准备拜堂,却闻到一大股肉腥味。
“滚出去!”上官望着眼前这个人,大为不解。
“这是我朋友。”
秋水走过来,对肉刀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唔……你邀请我……”
“我没有邀请你。你的请柬不知道是哪来的,连字都没有。”
肉刀很难过,但他没有流泪,把礼品放下就走了。
所有人鸦雀无声目送他。
“把礼品也拿走。”
肉刀走了。婚礼继续进行,可秋水不大高兴。因为她还是有些喜欢肉刀的,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上官,我们继续吧。”
上官却不说话了。大家早就觉得奇怪了,他本是一能说会道的豪门子弟,整个婚礼就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突然他倒在地上。原来是个木偶。
这时,窗外光芒四射,所有人都忍不住捂眼睛。一个人驾着七彩云霞降落在大堂前,大家一看,这才是上官。
只有秋水愣住了。
原来,时间仓促,肉刀回到卧室后只换了上衣就出来了。导致他上半身变成了上官,下身还是那猪肉围裙。
“追你真的不容易。”他迷人地笑着,“我差点真把自己当猪肉贩了。”

更多结局欢迎交流~

《白露倾城》(作者:福泽苑中人)

这篇不是我写的,而是当时的热心读者+忠实粉丝姚先生。

###-月桂树-
我是月桂树上的一滴露珠,千百年来守着吴刚,看他砍着永远砍不完砍不断的桂树。
明明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寂寞的生活,明明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寂寞下去,在寒冷的广寒宫外眺望千年——可是我却错了,一切事物都是有灵性的东西,什么事物都不会一直不变的。
突然一天,当寒冷的月光像往常一样洒在我的身上,我觉得身体发生了未知的改变。
不错,上千年的守望使我这颗白露越聚越大,终于在月光洒下的这一刻,从树上落了下来。
如果仅仅是落下倒也无所谓了,如此这样的话我会落入土中,成为寒冷土地的一部分,然后生命重生,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可是,偶然创造必然,吴刚的斧刃依旧那么锋利,把我的千年之躯支离、破碎……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那是将要违背生命之轮的感觉,身体大部分落入了土中,可却有一小部分飞溅出去,随风行万里……

###-秋离市-
这是一座很小的东方城市,小到了这座城市与这个国家相比,就像我在白露中占的成分一样。不错,我是白露的万分之一。
可我落在了这里,成了不幸中的万幸。
整整十七年,却比在月桂树上的千年还要漫长,因为这十七年里,我学到了很多,同时也厌恶这里。我怕孤独,每个月光倾城的夜晚我都会顺着月光往上眺望,努力寻找家的方向。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月桂树上,可这又的的确确是我的家。千年汲取仙水精华,摄取桂叶之魂,足以使我幻化人形,可却不能长生不死。我已有了自己的父母、朋友,甚至名字。他们叫我求越,其实叫我求月我更喜欢。尽管我永远回不去了。

###-红月亮-
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前些年的孤独守望让我更加害怕孤独,一直不敢面对现实,而现实就是:我回不去了。既然这样我决定做下改变,不错,是很大的改变:做一个不再寂寞的“人”。
就从这个高中开始好了,越高就越接近月亮。于是我选择了在六楼。
可是,就在我进入六楼准备改变的那天晚上,在欣喜地远眺月亮时,却发现月亮变成了红色——红色月亮,这代表着什么?本以为我会因我的改变而高兴,可事实上,心里延伸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这恐怖犹如殷素红,将我烧干,然后消失。我好怕——这令人作呕的红色的月亮。

“你知道吧,这红色月亮代表着一个恶魔的出现……”这又是谁,在这里喋喋不休。我循声寻找,才发现时那个家伙——六井。果然是他,只有他才会不顾别人的感觉,大放……厥词。很厌恶他吧。可看起来他总是那么受人欢迎,这一点我是要好好学学的。
但我知道,他快乐不久的,因为他将有一场大的劫难,而那个劫难的制造者——是我!(我靠!——编者注)的确,十七年的孤独要画上句号了。
这时,红月亮更红了。

###-宿舍-
这里的宿舍狭小而且拥挤,住着七个人,和我。一切都是那么的浑浊、肮脏,腥臭在空气里发酵,在白天迅速消失。
六井果然受不了这里的环境。他是个力求完美的人,而每次宿舍说话时,他会一声不吭。而我则会提高分贝,然后很不恰当地叫上他:“啊……那个六什么井的,你说说什么什么……”每次他会应付地说上几句,然后沉默。但我会再次叫上他。
如此循环,夹杂着我的快乐,以及——失望?

###-学习生活-
而真正让我绝望的是这里的学习生活。
这里不是桂树,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露珠一样晶莹剔透或者像树叶那样纯洁。
当我真正改变时,不仅改变了自己,还有朋友、成绩,甚至我的人生观,价值观。
真的对重回月桂树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呢,或许我会真正喜欢上这里呢。
尽管这个城市让人绝望,让秋离别。
原来说变就变了,谁都回不去了。

###-天丸-
天丸本人没有他的名字让人心生喜爱,或者说的标准点,他并不受人喜欢。尽管他人缘很差,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喜欢和我在一起,每次和他并排走时,我都会觉得很不好受——因为他的家庭太显赫了。尽管和他一起吃饭不会寂寞,可多的是让人厌恶的自卑,以及无话可说的尴尬。
和他在一起如同应付差使,一件让人压抑的差使,可每次我提出以后别在一起时,他都会表现得十分生气。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纠缠着我。
可能是他和我在一起他是真的快乐。但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因为他对我说了太多的谎,而我却懒得揭穿。
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他会在我面前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用他的话说,他对任何人“若即若离”,却永远对我敞开心扉。
有了他我永远不会孤独了——我一直这样认为。

###-欠悦-
我最喜欢吃的是秋离冰,秋离市的特产。这冰微甜,一点也不像这冰的名字。
我有多怕寂寞,就有多爱吃秋离冰。
六井郁闷了,好像是这个城市一夜入秋一样,他也一下子变成这样。于是我会很白痴地去劝慰他,拿着秋离冰,满学校乱跑,说着许多找不着北的话。
可六井却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我说十句他回一句就很不错了。
不知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多久,终于他承认了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叫欠悦。我真不明白她有那么好吗?从那时起,我更加注意着欠悦,我知道欠悦能叫他痛苦。
因为前面那个女生说:“如果不想受伤害,就不要去爱。”
而且我也注意到了,六井正在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循环-
于是所有的一切开始循环,就像《猫和老鼠》这部动画片一样。
我和六井,由于相互了解得太深了而相互排斥,和好后又再排斥……
六井的郁闷也是不断的循环,永无尽头。
当然,我依旧会在很不合适的时候去找六井,一个人郁闷的时候最真实。而我,却又更加奢望闯进他的心中——或者说跳进“井”里。这是很有挑战性的一件事。
可我却感觉不断跳进井里又被踢出来,这种循环更让人恶心。

###-安-
她是我见过最安静又最刻苦的女生——最起码在高中是这样——一直为了梦想而奋斗,而且特别能忍受孤独。
我受不了她同位对她的评价,所以,对于她,除了敬仰之外又多了份同情。
多少次我看到她独来独往,每次都会打心底崇拜她,多么心无旁骛的一个女孩儿,真正地享受寂寞。
突然间,我决定了向她学习。

###-绝望-
好吧,我还是决定了放弃这种改变,不仅仅因为安。
自己来时的愿望就是过个与世无争的生活,好好学习,好好梦想,好好努力,这就够了。
于是我要在恰当的时刻把所有人从我心中踢出,只剩一个晶莹剔透的我。
秋离市的秋天依旧伤感,和天气一样一直不变的是六井的郁闷。
这个中午,教室里只有五六个人时,天丸向后扭头,说:“走吧。”我很固执地说:“不,你先走吧。”于是他大步大步地走来,坐到我旁边的位上,和我纠缠。天丸:“你必须给我走。”
我:“不行,今天我不走,你走吧。”
死一般的寂静,此时教室里除我、天丸外,只有六井趴在桌上。天丸又说:“别闹,快点走,我快饿死了。”他有点愠怒。于是我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到了秋离市市树秋离树落下大把大把的叶子,然后这些尸体漫天飞舞。
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哀——露珠依附在树叶上,落叶归根,为何白露不老老实实地落进土壤中呢?现在却纠结出这些恼人的瓜葛。
……
天丸还是走了,最不会抛弃我的人,我把他抛弃了。
还有六井,一直趴在桌上。
“你快走啊,你快走啊。”我心里一直这样念叨。
可他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我就对他说:“我要一个人吃饭。”
于是我先离开了。
……
当我再登上六楼,是5分钟以后的事情,没有吃饭,走到过道的尽头,天丸的背影再也找不到。而六井依旧是脚步匆匆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间觉得很不好受,即使你抛弃了别人。
“呼、呼……”
秋风也有些伤感,夹杂着树叶的骨骸,在楼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若能回到从前多好啊。
我竟然哭了,在这个风吹着的绝望的秋日里。

###-没有尽头-
尽管从那个绝望的午后我真的清醒了许多,因为不会再有人缠着你,也不用为别人操心。
可我依旧害怕寂寞。
本以为以后我会一个人,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去宿舍、一个人去干要干的事。
——就像安一样。
可我又错了。就像秋风离别了叶和树就不会再结合一样,一切只是枉然。
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扰乱别人的生活轨迹,然后狠狠地离开,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真的回不去了。
走了的六井、天丸仅仅是离开了我而已,还会有别人来补上。前赴后继。
这是寂寞,还是不寂寞?
而我还会偶尔纠结天丸、六井是否依旧讨厌我。
这寂寞如同心中的猛兽,无法控制。

###-死亡-
秋日里最不缺的就是离别的消息。
于是我可以很淡定地说:“六井死了。”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他又一次感冒了,然后在回宿舍的途中不小心掉进了学校的水池中,当他被救出来时,就像秋雨打过的叶子一样,软软的,毫无生气。
但他还是死了,是的。尽管有学生把他救了上来,他还是死了。是送到医院的途中断了气。
护士说:“当时救护车外的落叶好像有什么力量操纵着,疯狂地击打着车窗。六井看着叶子,不断下落,又不断有新的涌起……就这样他断了气。”
可只有我知道,他是郁闷而死。
但只有我一人知道他的的确确死了。班里的其他同学都以为他请假在家治病。
只是当欠悦问我六井这么久还没来时,我撒了个谎,对她说:“六井在家养病。”
自然,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生活-
生活依旧在继续。
秋离市依旧有大把大把的落叶。
少了六井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落叶带走了六井,六井也不会再郁闷了。对他来说是个解脱吧。
而我,依旧在不同的人中寻找着、抛弃着,寂寞着。

###-又见红月亮-
好久没见过的红月亮,时隔一年又出现了。
而我已经十八岁了。难道这是成人礼吗?
不错……就是这个样子,周围的黑夜把红月亮映衬着,像一个流血的心脏。
而更多的声音在楼下呼喊着;震穿我的耳膜。
“快跳下来啊……”
“×,要死快死啊,作业还没写呢……”
“果然是六楼的学生……”
“他是因为失恋才跳到阳台上去的吧……”
“我猜他不会跳……”
我站在六楼阳台的边沿。秋风袭来,真的很舒服呢,让我想起了月桂树上那像雨润般的凉爽。
红月亮继续变红。
我终于明白了,只有当我做出重大决定时,红月亮才会出现。那是月桂树上的白露们对我的支持……
可我不能再等了。守望孤独,注定终生寂寞……
你们都不了解我,你们只是我寂寞时的玩偶……
于是我从六楼跳了下去……
秋风呼啸。刹那间,白露倾城。

###-幻梦-
点点闪烁。
这是在月桂树上吗?
千万年守望着孤独,不再奢望永不寂寞。

——谢谢你们的存在,让我更加寂寞

-END-

《不死鸫》,雪中的思考

雪榕下的千年
岁月寒蚀的梦想
无奈现实只是胧胧窗花
伟岸未来藏进蒙蒙雾气
生活如同无边封冻的冰川
在柔和的冬阳下慢慢死去
人活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
——题记

###一
老师常常教育我们,“要像白鸫一样守护自己的梦想。”
又度听到这句话,我冷笑一声直接走出了教室。步出教室后门的那一刻,我感到肩头晶莹的雪花很快驱散了背后教室里的一片哗然和老师热火朝天的斥责声。
因为你无论怎样教育我,我都不可能再像白鸫一样了。在不知多少年前,我的梦想已经死了……

冬远市的郊区,有近半年的时间浸没在寒冷的冬天里。到处是高而雄伟的雪榕,灰蓝色的枝干和叶子如同大雪一般覆盖了大地。这与南方那些温暖如春的城市迥然不同。
每次像这样公然逃课,我都会到校园北面的雪榕林子里,漫不经心地踱来踱去,一个人像蚕食般慢慢消磨这样寒冷冗长的冬天。
冬风把光秃秃的榕枝灌满。地表蜿蜒盘行的大榕枝上挤挤挨挨地张满了冰蓝色的冬菇。枝头,棉花一般的雪块因为狂风的震颤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树下的冬菇上,给了它们又一顶帽子;与这棉花般的雪块一同从枝头坠下的,还有一团团——白鸫的尸体。就像一个个光滑的雪球,自然而然地落下,悄无声息地覆亡。
因此银装素裹的榕树林,又是宁静庄重的陵园。

白鸫寿命短暂,并不是因为它们无法抵御这里的冬日严寒。老师们的教育也并非没有道理。白鸫的确是一种崇高的鸟类。
从它们在初春残雪中破壳而出的那一刻起,白鸫就注定了一生的梦想——它们花一个月长大,花一个月找到心仪的配偶,花一个月终日忙于捡枝搭枝,寻叶铺叶,再花费两个月,在榕树枝上筑起一个属于它们的温暖厚实的巢。在严冬寒潮到来前,它们会为自己的巢奉上最后一道工序:它们把自己的羽毛取下,安插在巢内,以保证巢内脆弱的蛋能够度过冬日的冷酷,坚持到来年春初。
它们为这道工序献出了羽毛,也把生命献给了冰冷的冬天。
这是白鸫的使命,是一生的梦想。它们为了完成这个梦想来到人间,为了完成这个梦想而冻死。
从初春到初冬,在这种残酷得充满诗气的梦想的支配下,草草结束不到一年的一生,默然把一代代生命的轮回完成。这个种群就这样延续下来。
哪怕只有半年寿命……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默默看着。枝头一堆堆晶莹的雪,如同烈士的坟墓,在冬阳下发出清纯圣洁的光来。
事实上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二
一千多年前我就是这片雪榕林中的一只普通白鸫。我与妻子相爱,共同去筑巢,这与生俱来的伟大的梦想。那段日子平静、幸福,不是这一千年来行尸走肉的生活所能比拟的。而幸福的生活又是那样短暂……
在那个秋风萧瑟的黄昏,她悄然离我而去。什么话都没有留下。那时我才明白她并不是一只白鸫,而是一只雪雁,一只要飞往南方过冬的候鸟。
而我,是一只注定了为梦想死于冬天的北方的白鸫。
我独自站在枝头,悲哀地鸣叫,长长的叫声凄凉地划破雪榕层层叠叠的枯枝黄叶,盘旋着飞向遥远的天空,飞向天上“人”字形的大雁队伍。
知道这样无济于事,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相信,当冬去春来,她会回来。——虽然我很可能冻死在这个冬天。
那年冬天,我站在光秃秃的枝头,望着漫天飞雪,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无情的冰冻,坚守着那段美好的回忆。那未完成的巢,就在我脚边颤抖。当同类们在鹅毛大雪中怀抱梦想,化为雪中冻骨时,我很羡慕。但我一直坚持,活下去……在瑟瑟发抖……冷如冰封的枝头……昂头挺胸……等她回来。
因为……
如果说其它白鸫的梦想是在严冬死去……那么等她回家……现在就是我的梦想……
……
终于,春天来了,冰消雪融,我还没死。我从冻僵中逐渐清醒过来。当发现我真的还活着的时候,我很惊奇。我大概是第一只熬过冬天的白鸫!虽然,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然后,这个春天,她没有出现。
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我依然在等待。

风归雪走,白虹绕日,转眼已是千年!

这一千年中我每时每刻都在等。实在孤独的时候,就飞到附近转一转。后来这里建成的学校,我就在枝头观望人类匆匆而麻木的生活。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白鸫在活了一千年后会拥有人的外表。不知是基因变种还是修炼成精,我确确实实成了人,一个清秀的少年。
作为一个人,我已经不能在生活在树枝上,于是住进了这所学校。
作为一个人,我拥有了一种不曾有过的理智直觉——一千年了,她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从拥有这个直觉的那一刻起我守护了千年的梦想化为虚无。
没有了梦想的人,生活成为了一种煎熬。……

###三
想到这里,榕树林边缘地带传来了踏雪而来的脚步声。看来已经下课,冻蹄来找我了。
总是这样的冬季,总是这样的人类。一千年,我在枝头所看到的世界并没有太大变化。看着一届又一届学生毕业离去,一代又一代教师来来归归,我每天的时光单调乏味,漫不经心地匆匆流逝,然后,像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一样循环往复,令我感觉千年如一瞬。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我回头时,手持两个冰淇淋的冻蹄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笑盈盈地沿着榕树林间覆盖着薄雪的小路向我走来,喊道:“吴东夜。”
我不动神色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笑容满面,实际上内心不比我开心多少。据说,自从他失恋以后在就不断地强迫自己快乐起来,包括这种强迫出的微笑。
“哦呵呵呵,这个是给你的。”冻蹄用膝盖顶了我一下,把冰淇淋塞给我,“你又旷课了啊。”
“嗯。”我说。
“心情一不好就出来瞎逛。你这家伙到底整天在郁闷什么呀……不会你也失恋了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昂起头。枝头上,几只毛茸茸的冬雀,围着雪堆里小小的白鸫尸体叽叽喳喳地叫,似乎要唤醒它们。
无数的白鸫的积雪,连成了一座广大的雪原。
其实我很像说,我已经失恋一千年了。
“哎……”又没听到我的回答,冻蹄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雾气爬满了他消瘦而坚毅的面容。他咬了一口冰淇淋,随后口中发出牙齿冷得发颤的声音,“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务务正业啊?……”
在冻蹄眼中,我是那种典型的不务正业的学生,不务正业的原因只有我知道。我早在千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冬天,失去了支持我的一切。你们人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懂的。生活是怎样地成为单调的、冰冷的岩层,在齐刷刷的风雪中,度过慢慢无尽的岁月……
“已经高二了,不好好学习怎么行啊?”冻蹄大口啃着冰淇淋看着我。
“还是那么啰嗦……”我不满地瞥了他一样,也吃了起来。
“哦呵呵呵呵……”
两个人就此开始大吃特吃,同时对着铺满积雪的榕林深处默默凝望。吃着吃着,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雪。
“回去吧。”我说。
“别啊……你看……这雪多美啊……”冻蹄充满憧憬地扬起头,看见雪片从天而降,微漠地洒在脸上。
看到他这种表情,我不屑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大步离开时,我听到还站在雪地里的他自言自语:
“广东也下雪了吗?……”

###四
自从成为人以来到现在,不管怎么换届、换班,我的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对此我已经习惯了。毕竟我没有梦想了,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呢?……凡人眼中的幸福生活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一年年漫无目的地待在学校,除此以外我也无处可去。就这么捱下去吧!
岁月总有一天会取走我这样一条毫无意义的生命,一次错误的降生。
而冻蹄,是我们班第一名。真搞不懂这种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梦想在支持着他,就算是失恋也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学习有什么好的?然而,他似乎总忘不了那鲜为人知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偶尔我会看到他偷偷拭去眼角泫然而下的眼泪,尽管他往往是在笑与笑的间歇的一刹那。之后,他又在别人面前一副快乐无比的样子了。
冻蹄一直把我当作知己朋友,因为他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拥有和他一样的过去的人。(……)课余时间冻蹄经常请我吃冰淇淋,同时把他和小泫过去的甜蜜岁月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
“行了吧你。”我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这个周六下午,我们已经在阳台上聊了四个小时,冰淇淋包装袋已经无力地洒一地。远处的风景里,淡红的残阳映刻在微蓝的白雪上,冰火交融。
冻蹄并没有从阳台上下去的打算,继续说:“好吧,好吧,东瓜,我不说了,讲讲你的故事吧。”
然后他像拍冬瓜一样拍拍我的头,“哦呵呵呵呵”地笑着,让我感觉十分不自在。我不以为然地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个子不算低,只是由于名字里带有一个“东”,就恼人地获得了这么个外号。早知道我就不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说。
“你不是说你也有类似的经历吗?……你个东瓜还不好意思讲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太久了,我不想再提了。”我低头伏在阳台的栅栏上,听到楼顶的乌鸦在嘎嘎叫,迎接黄昏。
“比我和小泫的故事还久吗?”
“嗯。”我想说,一千年会是一个吓死你的数字。当然我不能这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知己朋友是一只活了千年的鸟变的——当岁月洗去人类酸甜苦辣的记忆,当一代又一代朋友生老病死,这只不死鸫,也许会永远地、漫无目的地活下去……
“唉,东瓜,同病相怜啊……”冻蹄打趣地说,眼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看来他不打算追问下去了,这令我稍稍舒了一口气。
他总是讲得滔滔不绝,其实我很少认真听过。做了一千年的白鸫,阅人无数,人间百态我实在看烦了、听腻了。所以对他“永生铭记”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可是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十分期待我追问的样子。
“好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冻蹄以一种感慨的口气说道。
他拭了拭眼角,笑眯眯地从阳台跳回教室,拿出一本数学辅导书开始学习了。
多么单纯的生活,我想——好像对他来说,学习和倾诉过去就成了生活的全部。考上好的大学,改变生活的现状,就是他的梦想吧。
就像白鸫,单纯地生活,单纯地筑巢,单纯地谈恋爱然后单纯地死。
有梦想的生命,再短暂也令我羡慕。
可我呢……当梦想溃散,一切都失去了价值。梦想就像旅途的目的地,而我们都是旅者。当大家都结束了行程,我的路却再也走不完。要么在交错的路上徘徊踟躇,要么站在路边,看世人来来回回……
我想,一千年了,看惯了别人的生生死死,我的死亡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呢?

###五
我的同桌叫岳飞断。
听到这个名字,我想象他是一只飞翔时断了翅膀的鸟。但是人类一般对“岳飞”这个词更感兴趣一些,倒是没人去想他是什么鸟了。
他自己说:“我是一只还没学会飞就断了的烂鸟。”
飞断是个狂热的玄幻小说读者,每天有超过十小时在以各种隐蔽的方式看小说。当他被没收了十几本小说,请了七八次家长,他还是在一如既往不知疲倦地看小说。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一样”。
“你将来要当作家吗?”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当代作家,但看书疯狂到这种地步的,他还是我成为人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之前我有过一个看武侠小说的同学,不过也比不及他。
飞断抬起头,胖胖的脸上泛起一阵微笑的涟漪,好像总是因为什么事十分满意的样子。他说:“我只是看着玩而已。……”
一阵冷风夹着雪推开了教室后门,霎时间,室内空气里的碎雪滚滚如尘,吸引了许多认真上自习课的同学放下笔侃侃而谈起来。
飞断对我笑了笑,又埋头看小说了。我看到那书被撕成一页一页的散片,就像一个懒学生零散着的教学案。我知道,这是因为书太大,容易被老师发现。
“看不腻吗?”我问。
“?”飞断惊讶地抬起头,吐出了庞大的舌头,“怎么会啊?我这样还嫌时间不够呢!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时间看了,我要在这三年看个够!嘎嘎嘎……”
我想,三年的时间真的那么宝贵吗……我一直尝试各种书来打发时间,但没有一本能吸引我的。因为我始终不是人类,我不懂人类在想什么;只是一只没有了梦想的白鸫罢了。
不过听到“嘎嘎嘎”,我不禁笑了。二十多年前我遇到的那个看武侠小说的书虫,貌似就有这口头禅。那时候还没有玄幻小说这种东西。毕业后他告诉我,由于成绩太差,专科也没考上,去了一家汽修店做学徒。从此再无联系。
“玄幻小说看起来很爽的。你可以把主人公想象成自己,拥有超凡入圣的能力,毁天灭地,而且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我不小心喊了出来,很多同学转过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是啊。如果我可以永生不死,就可以有无穷的时间看玄幻小说了……”飞断高兴地想着,口水直流。
“等你真的永生不死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怎么会?我先看个几百年上千年,然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玄幻作家。”
“你真的想成为玄幻作家?”
“是啊。每个喜欢看玄幻小说的都有这样的梦想吧。毕竟看别人写的,与自己想的世界还是有差距……”
“既然有梦想,为什么不从现在做起呢?”我羡慕地说。能有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又有一个有待完成的梦想,这样的人生在我看来,真是太奢侈了。
听到我的疑问,飞断灿烂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我学习太差了。我爸让我毕业以后学修摩托车,这样才有出路。学成以后跟着别人修摩托车,熟人都已经找好了……我这一辈子都已经被我爸安排好了。唉,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像我这样……”
我恍然间明白。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子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接触武侠小说了,那样只会影响学习,像我这样没出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飞断的父亲。
他们的生活,在很早的时候已经注定。就像一只白鸫,注定把生命献给冬神。虽然,这并不是一回事。
我苦笑,没有梦想的我,倒是幸运多了……
飞断把小说藏在课本下面,津津有味地看啊看。
窗外有一轮朦胧的朝阳,在冬雾里释放出暖暖的光,仿佛并不是很遥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冬雀迎着小米粒般的小雪,向着窎远的朝阳飞去。
不知疲倦,直到飞断翅膀。

###六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忙碌模拟考试。冻蹄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复习上,使我的耳根更清闲了。
考完后成绩公布了,冻蹄显得很郁闷。这次他只考了班内第六名,这是他上高中以来最差的成绩。看到他悲哀婉转的样子,我只好陪他到校园里走走。
灰蓝色的天空宛如零度的冰室。
碎宝石般的雪粒漫不经心地洒下,随着无序的人间之风附着在道边无叶的榕枝上。
冻蹄说这种天气能给他冷静,一冷静就会想起小泫。虽然他不冷静更会想起小泫。总之,他又以此为理由讲起小泫的故事。
“在小泫的鼓励下我总能坚强地振作起来,”冻蹄边走边说,眼中浮动着无尽的雾气,“然后为了她我不懈地努力学习……”
“现在你不也是在不懈努力么……”我说。
“……哎。”
“……”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伤口,刚刚把考试失利的悲哀忘记,现在又被我拉回他面前。
“小泫走了以后我早就想放弃学习了,甚至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是,每当我打算放下一切的时候,我觉得小泫正在远方,她看到一颗流星,就为我许愿……”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支柱吧……”我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冻蹄睫毛上的雪融聚成了一滴泪一样的东西,顺着他平直的面颊流了下来。
我也不禁想起和雪雁一起共筑梦想的日子。
“小泫去哪了?”我第一次追问起来。
“初中毕业以后他去了广东读书,甚至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明白,我们相隔太远了,她是不想再让我为她而浪费时间。”
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和冻蹄那么相似。
他还能一个人为梦想努力下去;而一千年前的那只白鸫,放弃了梦想,在枝头傻等了一千年。
我们默默地走在风飞雪舞的路边,雪大了起来。路的另一边是广大的水塘。
我突然间发现,在水塘中央长满了洁白的冬荷,在薄冰连绵的塘面上冰雕一般地伫立着;又如同冬神昨天来过,取走无数生命,这是她走过时留下的脚印。
“你以前没有发现吗?”冻蹄问。
“没有。”事实上一千年前我便生活在这附近,竟没有发现这里长有冬荷,“我一直以为加拿大才有。”
“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听说冬荷只开在最寒冷的时候,就像一个人的梦想,总是在最凄美的时刻实现……”
这句话令我心中一震。
“失恋使人感性啊……”我学着他的样子。
“看你感触颇深的样子,”冻蹄笑了,“你不用在否认我们是同一类人了吧,东瓜……哦呵呵呵呵……”同时他拍了拍我的头。
“哈哈……”我竟然笑了出来。声音爽快淋漓,如同不知何时忘却的叫声。
这时我耳畔回荡起一首歌,
直到爱消失你才懂得/去珍惜身边每个/美好风景
只是她早已/离去
直到你想通她早已经/不再对你留恋
最后的你/开始了一段挣扎
……
之后我们似乎都愉快了很多,沿着浮满薄冰的荷塘走了一圈,聊了很多貌似哲学的东西。
我说冻蹄你这么感性应该学文科。
冻蹄说我应该多笑一笑,天天抑郁容易变老,并鼓励我把过去的事讲一讲。
不过他没有得逞。因为前面一男一女坐在塘边看冬荷的景象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男生留着褐色的长发,穿着一身红色休闲装,在这寒冷的蓝色雪幕下给人一种很酷的感觉。
这时他转过头来,用令人不快的目光看了我和冻蹄一下,拉起女生的手匆匆离去。
“他是……大概是小伤的男朋友。”冻蹄迟钝地说。
“那个好像不是小伤吧……”我记得小伤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这个叫做外遇……”冻蹄耸肩一笑,“走吧东瓜,我们也去吃饭吧。”
我们在沙沙的雪中向餐厅慢行,看到那一男一女亲热地进了餐厅。冰粒在冬息中聚成冰晶,冰晶在冬雾中结成雪片。天空就像一株巨大雪榕的树冠,闷闷不乐地洒下银白的叶片。
我想,小伤,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女孩,现在也在餐厅的某个角落一个人吃饭呢吧。

###七
汤圆是冬远市最有名的食物,淡黄的外表浮在汤里,令人想起晴天里温暖的太阳。
据说在这里的漫长的冬季里,有些人把汤圆想象成夜空划过的流星,吃汤圆时默念自己的梦想,那么梦想一定会实现。
想到这里我觉得很难堪,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梦想了。
大概冻蹄也想到了这个典故,他边吃边问:“你将来要做什么,东瓜?”
“我……”我犹豫了很久,只好承认,“我暂时没什么梦想……”
“不会吧!”冻蹄大叫一声,吓得我用力一咬,滚烫的馅流了出来。
“难道我很有一副有志青年的样子吗?”我愤愤地反驳。
“不可能。人是不可能没有梦想的,那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它肯定存在你的潜意识里。”冻蹄认真地说,汤圆的热气浮起到餐厅上空。
“大哥……真没有……”我拉出绝望的语调,用筷子呯呯敲着碗。
然后我叹气摇摇头。
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冻蹄说:“我要好好学习,考上我心目中的大学。”
这个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好好过一辈子,这也许是当代许多学生的梦想吧。
“未来的生活就那么吸引你吗?”我问道。
“吸引又怎样不吸引又怎样,坐在这里等死吗?”冻蹄大声说。汤圆的热气使他的眼睛朦胧见雾。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就是坐着等死的那种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的梦想真单纯。”
“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我早就想放弃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餐厅的窗户,一阵凛冽的风挟着羽毛般的大雪汹涌而至,周围,气氛骤然变冷。
冻蹄眉头一皱,放下碗筷默默走向出口。火炉一样的红光从外面推进来,拉长了他的身影。
只剩我一人待在喧嚣人群中的一块空旷的地域,只见空气中的雪花升华在汤圆升腾出的热雾里。
“我爸让我毕业有先上两年技校。”
“学烹饪吧,这几年好就业。”
“我听说修摩托车在冬远市更好点吧。”
……
我听到邻桌两个穿校服的男生很认真地说。
我惊异地发现,现实在梦想面前那样冷酷和强大,甚至能任意左右它的命运。就像刚刚那阵突然闯进的烈风,把无数洁白的雪花驱散成了水汽。

###八
因为这样小小都口角,我们沉默了。从那个中午到第二天上午,我和冻蹄互不搭理。这让我们本来活力四射的宿舍变得紧张而安静,一到晚上便没有人说话了,每个人都听着窗外风雪交加的狂奏,做着自己的事。
我藏在被子里用手机把玩着QQ。
这些年我在网络上认识了许多人,但大多数只是点头之交,问几声“你好”之后,QQ又像雪原一样空白了。
我在各位好友之间切换来切换去,但是没有人主动和我说话。一千年的岁月是那样漫长,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可是这个夜晚变得格外难熬。
我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寂寞是一只绵羊。
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和每一只鸫,都在为梦想不懈努力。而我这个没有梦想的生命,只能与绵羊为伴了吧。
大雪把夜光映进窗户,使宿舍内如同一幅泼墨画。黑暗中我以为每个人都睡熟了,然而我还是发现,对面床上光华浮动。他是叶笑春,一个非常调皮的男孩。每天我们耳边都充满了他所带来的欢笑,此时我却看到黑暗中的泪光闪烁。
有多少人明媚的外表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偷偷哭泣,也没有安慰他。我知道明天他又会笑颜如春,我知道明天他又会活力四射,然后把现在出土的忧伤重埋内心深处……
沙瀑般浓密的暴雪,倾斜在这个死寂的夜里。

###九
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冻蹄已经离开了宿舍。
这是个明朗的冬季周末的早晨,空气里弥漫着细小的雪雾。雪雾中,学校灰色的会议楼,就像高耸的城堡,又像庄严的教堂。
根据学校的安排,我们几个班的学生都来这里听报告。对我来说,这无异于站在榕树枝上愣一整天。
主席台上教授的声音就像昨夜咆哮的狂风,引起我心头一阵颤栗。
冻蹄去哪了?
我缓缓站起来张望广阔的大厅,眼下是穿着校服的黑压压的学生。
突然间我发现身边有双白眼睛在注视着我。
之所以说这是双白眼睛,是因为这是个很黑的男孩,黝黑的皮肤,弄黑的平头,暗红的嘴唇,使一双白眼睛在广大黑暗只见格外醒目,犹如一身黑铁锻铸的骑士铠甲,在头盔上镶嵌了两颗白玉石。
我似乎有些印象了。他是我们班的“小黑”,最老实、最单纯,学习又努力,只是成绩一直排在倒数。
“你……”我诧异地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对峙了几秒。
“没啥。”小黑冲我笑了笑,转过脸去听报告了。
过了半分钟,他又转过脸来张口想说什么,刚刚发出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会议室扩音器发出的声浪之中。他尴尬地笑了笑,把脸转了过去。
我很好奇地问:“怎么了?”
他冲我笑笑,黝黑的脸因不好意思而变得深红,张了几次口,终于凑到我耳边说:“东夜哥,问你个事中不?”
已经十几年没有被人称为东夜哥了,我笑笑说:“尽管问。”
“你坐在最后一排对不……那个……”
“嗯?”
“你跟那个莫小伤……说过话吗?”小黑很紧张地把脸转过去,就像一个煤球改变了炉向。
我似乎要猜到了,说实话到这个班一年多来,我真正认识的同学很少,而对于那个很内向的女生更是连招呼都没打过。我没有立即告诉他,而是问:“怎么了?”
“她跟你说话都说些啥呀……提到过俺吗?”他皱了一下眉,说。
“好像有吧。”我撒谎说。本以为小黑会很高兴,没想到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她除了说我黑,还说我啥呀?……”
“没有啊……谁说你黑了?”
“我知道俺黑!”小黑大声说,泪在眼眶里打转,“俺不在意别人说我啥,俺光是想知道。”
只见他用欠洗的袖子抹了抹眼,委屈地说:“俺真不在意……”
我心里一阵难受。我记得小黑总是被男生们拿来取乐,经常不知所措地抹眼泪。
“……我经常听别人夸你,说你是个单纯的小孩,这样很好。”我说。
在人类社会待了很多年,时代的潮水在慢慢洗去人心的纯色。人类的思想,越来越复杂了。像这样的孩子,真是太少了……
“你这样很好……千万别……”
“我……”
“知道吗,小黑。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很少了。你是好人……”我认真地说着,却有些语无伦次。我是真的希望这个外表像煤一样黑,心却像雪一样白的男孩能够一直单纯下去。
“我真的不在乎……”小黑咽下了一口眼泪,转开了话题,“现在的实验课好学吗?”
“你觉得呢?”
“我总是学不会,”小黑说,“俺真的尽力了……”
“学不会看看书就行了,未必要亲自操作实验吧。”其实这些是我从冻蹄那里了解来的。现在的实验课,不过是素质教育的表面文章罢了,根本没有用。
“你说,我的梦想,能实现吗?”
我心里一震,又听到了“梦想”这个乏味的字眼。
“你的梦想,是当科学家吧?”
“嗯。”
“当然能实现了,”我笑着说,“只要你努力,一定会实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说了一个大谎话。人人都知道科学家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只是不忍心打碎这个单纯的梦想。
“可俺的成绩……”
“一定会赶上去的,你也一定会成为科学家,只是早晚的事,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我肯定地说。
小黑笑笑,转过头不说话了,目光好像坚定了许多。
我想,多少年后,他一定会痛恨我这虚假的微笑吧……
我索性忘了这些,和小黑一起安静地听报告,如同两个在狂风中观景的人。
“……要知道,中国教育的改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同学们,我们还是要尊重现实,努力按照现有的教育条件……”教授滔滔不绝地讲。

###十
听完报告回教师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些冬荷,想起了冻蹄的话,“一个人的梦想,总是在最凄美的……”
我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手机QQ上冻蹄的留言:
昨天的事很抱歉,我心情不好所以太激动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既然选择了梦想,就永远地为它努力吧。我有一个好的家庭,一座漂亮的房子,还有一个妹妹,还有这么多朋友。就算没有小泫我也应该满足了,我应该快乐。

我感触很深,在路上想了很久。直到晚上回到宿舍我才知道冻蹄得了重感冒,被送往了医院。我立即向学校请了假,到医院看望他。
一轮金色的月亮笼罩在绵绵金光之中,夜色凉如水。我疲惫地走出校门,登上了一辆公交车。和我一起上车的,是个圆脸草坪头的男生,他好像也要去医院看望什么人。
他坐在我旁边,问我“学习怎么样”,说话的方式很正式、认真,调子却带有一种戏曲味。
我说:“还行吧。”我含糊地回答,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他告诉我他在用“疯狂英语”的方式学英语,每天读英语五个小时,直到能脱口而出。“我英语基础太差,这个方法试了试,效果还不错。”
然后他问:“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么?”
“呃……还没……等我的成绩稳定下来再说吧。”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去考人类的大学的打算,“你呢?”
“以前我想直接报考加拿大外语学院。”
“啊?”我有些惊讶。
他说:“我一直有一个很奢侈的梦想,就是去加拿大读书。也许是年少轻狂,我从高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我全力学一门英语,准备直接考外语学院,放弃了其它功课。父母也很支持我,虽然报考费用要一百万,但是他们相信我……”
我依然看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城市。从玻璃中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他正透过晶莹的泪水望着那轮黄金色月亮。
“可我太贪玩了,两年后,我不仅其它课一窍不通,而且英语也没学好。我放弃了,只好留级了……如果不是这样,几个月后我也要高考了吧……真是不可想象。”
他的声音淡淡无奈。
“现在我做回了一个正常的文科生,在艰难地补习每一门功课。尽管我还是最喜欢英语……然后考一个不至于太差的大学,学金融或者法律。”
“那你的加拿大怎么办?”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努力的。梦想很好,但是人走出现实就无法生活,更谈不上梦想……就是这样。”
我听到他笑了。我也笑了一下。
车还在缓缓开进,淡淡的苦涩弥漫在惨惨的月光下,然后在城市快车带起的风中飘向广阔的天空……
最真实的原来是生活。

###十一
当我到了医院,外面又下起了卷卷绵绵的大雪。而医院的病房,也白得像雪一样。
病床上的冻蹄看起来很憔悴,原本坚毅的面容如同霜打一般。
我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之后我……我让别人帮你补课。”
冻蹄坐起来,病衣如同天使的长袍。他说:“呵呵,如果好不了呢?”
“我知道你会好的。”
“我才不想好呢,这样天天不用学习多好,是吧东瓜,哦呵呵呵呵……”冻蹄拍拍我的头说。我连忙往一边闪。
“谁信啊。你会放弃你梦寐以求的大学吗?”
“……”冻蹄笑了。
“既然你有梦想,我就坚定地支持你。”我说。
冻蹄笑着把脸转向窗外。后来旁边床位的病人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并没有及时领会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
我走出病房感觉温暖了许多。我期待冻蹄出院后一起在冬荷塘畔踱步,甚至期待他关于小泫的唠唠叨叨。
可是一位长得像死神的大夫拦住了我,但当时我觉得他长得像天使。他把我带到了一间充满了寒意的办公室。
他告诉我,冻蹄患的不是重感冒,是癌症。而且非常罕见,只有在极度寒冷的冬远市,几十年才有三例。他最久还能活几个月。而且,冻蹄的父母要求永远不要告诉他,与其靠治疗延续生命,还不如快快乐乐一无所知地离开……
我骇然。

###十二
早已看透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可接下来的几个月令我格外难受,原本冗长的冬季也显得格外漫长。
“出院”后冻蹄像以前一样努力学习,像以前一样滔滔不尽地向我讲述小泫的故事,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头叫我“东瓜”,然后傻笑。只是他回医院复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去医院看他我都会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以后我让人帮你补课”,然后他笑着说“谢了”。我很清楚的是,这个笑容满面的男人,终将消失在这个白花花的地方……

冻蹄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高三那年冬天,他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在抢救室在我满面泪光地等到半夜,然后从半夜等到晨光熹微。东方亮起来的时候,窗外的积雪拉出长长的暗影。
终于,冻蹄醒了。我被准许进入抢救室。白花花的一切依然如雪。
看到冻蹄憔悴地躺在床上,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大雪般飘落下来。
“怎么了,东瓜?”冻蹄伸出消瘦的手,习惯性地拍拍我的头。
我坐在床边只是流泪。
“重感冒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至于么?”冻蹄缓缓地笑了。一缕阳光洒在他雪一样苍白的面容上。
“你还不明白吗?”我大声哭喊出来,“什么重感冒啊!哪有这样的感冒啊?那都是你爸妈让我们骗你的!是……是……”
我低下头,啜泣着轻声说:“是癌症啊。”
我轻声地说是怕他被吓到,然而结果却出我意料。
他笑着摇摇头。
这时我才明白,冻蹄早就知道了。原来一直是我没明白。
他告诉我说,他一直努力学习,即使小泫已经走了。因为这样,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和她考同一所大学。当无意中听到医生的话时,他并没有很悲伤。
“我本以为能坚持到高考呢……”冻蹄笑着说。
可是离高考还有半年时间。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现在有梦想了么?
我说,已经有了。
他没有再问,说,那就好。
我告诉他,今年的冬荷又开了,开在了最凄美的季节。

###十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医院,也再没有打听冻蹄的情况。
我开始学着去生活,开始像其他高三学生一样写字。千年来我的生活终于展开了新的一页。
当大雪停了,我会去那片雪榕林里,出席这一年的白鸫们的葬礼。那些单调的、完美的同类们,傻瓜一样地为梦想献出生命。没人告诉它们,如果不这样做,它们或许都能像我一样长生不死。如果不是这一切,我也早在一千年前的那个冬天离去了。
现在,我有了一个梦想。我要像冻蹄一样好好学习,然后考到广东大学,帮他找到小泫,把这一切一切的故事讲给她听。
这是我千年来第一个梦想。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人类那样聪明,虽然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倒数第一,但我会学着冻蹄的样子,努力下去。

广东。
不同于冬远市连绵如练的鹅毛大雪天气,广东的天空总是笼罩在郁郁的阳光下。到处都有挺拔的常青松在支撑着四季。
就在这样灼热的广东大学汉语学院,我几经周折见到了小泫。
小泫是如冻蹄所述的那样很漂亮很清纯的女孩。她泪流满面地结果我手中的 《不死鸫》时苦涩一笑,那笑容里,无疑深埋了痛苦。却让我在这灼热的南方想起和冻蹄曾一同走过的漂有浮冰的荷塘。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在《不死鸫》里写出了冻蹄向我倾诉的点点滴滴。我本以为大多数已不能实现,写的时候却发现,冻蹄的梦想其实很简单。
小泫问我为什么要给这个笔记本取名为《不死鸫》,我说:“在北方的冬远市,不死的白鸫就象征了永恒的梦想。”在说这句话时我感觉梦想实现了。这是我千年的生命以来第一次实现梦想。我想无数人类和白鸫都是在为这一刻催人泪下的感觉而生生不息地努力吧。
道了声“再见”,我准备离开这里。这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亲切而又甜美的声音叫住了我。在我回过头去的那一刻,千年来的酸甜苦辣、前尘往事突然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看见小泫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羽毛般宁静而且美丽的白色衣衫,就像只白鸫一样。
她向我走过来,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雪雁。”
我惊滞地望着她。难道是你?……是你吗?……是你在等我吗?……难道你在这灼热的南方城市,也等待了一千年么?……

###十四
许多年后我带着雪雁回到冬远市,带她参观我和冻蹄的母校,包括那大片大片的雪榕林。
这里依然是铺天盖地的积雪,依然是白鸫们的陵园。
我指着一棵千年老榕树,说,我曾经在这里,为了一个梦想傻傻地等待了很久很久。……也许我早点努力,早点到南方去,梦想早已实现了吧?
雪雁笑着说,你是在等我么?
这时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飞断,想起小黑,想起小伤……他们的梦想,都已经实现了么?
突然天空划破一声嘹亮的鸫鸣,如同一声灿烂的笑。一只白鸫欢快地从树林深处飞来,落在了我的肩上。它拍了拍我的头,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耳语说:
“东瓜,哦呵呵呵呵……”

-END-

《法奥斯假日》

我是青木软件公司的职员,最近完成了我执刀的“青木英语大词典”,完成了我全季度的任务。因此公司批准我在这个季度剩余的一个月的长假。说实话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得到这样长的准假,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
我最终决定像那些事业有成的人士一样去一个优美的地方度假。本来选定了夏威夷,但考虑到可能会倾家荡产,我决定去新加坡住一个月,那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而且出乎意料的便宜。
真是太无语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买的机票是4月1日的,发现时退票已经来不及了。撕票……那就太不划算了。果然不愧是愚人节的航班。在前去新加坡的飞行开始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客机屏幕上的“From 德州 To Singapore”突然变成了“From 德州 To False,愚人节快乐”。于是客机内骂声一片,大部分旅客是山东佬,用山东话骂得客机工作人员体无完肤。骂了十余秒后我们才发现中国航空早有准备:音响里响起“尊敬的乘客,为避免斗争,所有工作人员均已跳伞,客机可以无人驾驶,祝您旅途愉快!”
“愉快个屁!”我往音响上啐了一口泡泡糖。法奥斯是什么地方根本没听说过。万一是什么荒岛,还可能遇上鲁滨逊啥的?

当我在跳伞还是不跳哪一个更高贵的问题上挣扎的时候,多数乘客已经从天而降了,最后只剩下我自己。……终于我决定跳伞了(不就是浪费张机票吗),这时飞机刚好抵达,降落了。
男子汉大豆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确定,我要在这里度假一个月。(事实上等我下了飞机,看到飞机自动返回了,附近又没有机场,一个月内是回不去了。)
果然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了飞机,一眼望去,有人有房有沙滩有椰子树,是个风景秀丽的东南亚度假小岛。之后我开始怀疑世界观了——当地居民告诉我“这里是非洲”,我差点晕倒,哪有非洲人说汉语的啊……还长得一副黄种人的模样……
不管这么多了。恋恋不舍,看着客机幸灾乐祸地喷着青烟消失在天际,我决定先找个旅馆住下——最好是靠近海的。
在招呼taxi之前我找到了小镇上的一台自动售货机。当我选择了“Cola”并放入相应的五枚硬币后,掉出的商品不是“可乐”而是一双叫“Cola”的袜子。服了……我收好袜子,趁附近没人狠狠给了售货机一拳。
我终于叫到了一辆计程车,告诉胖胖的、很像猪肉贩的司机大叔我要去靠近海边的旅馆,然后利索地上了车。上去后我发现连车座都没有,只好蹲在那里,问司机“车座去哪了”。我还发现司机也是蹲着开车的,他笑笑说:“法奥斯的计程车都每车座的撒!”没想到东南亚还有这样的风俗,这比用手抓米饭还匪夷所思。
过了一会儿,车已经行驶到海滩附近,司机把车停下对我说:“车出了点问题你先下来。”我便下了车,伸了一下懒腰:蹲那么久了,腿都麻了。伸完懒腰才发现车已经拍屁股走人了。
“等等我,等等我!”我向着它远去的方向大叫。
我提着行李箱向房屋群走去,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旅店(其实也够远的了)。“得救了!”我欢呼雀跃地冲过去。
穿着裙子的男服务生让我开始觉得这里不是东南亚也不是非洲而是苏格兰。他问我:“先生,要住店吗?”
“是的,还有空房吗?”
“三楼10元,四楼100元,五楼1000元,六楼10000元。请到相应楼层的服务台付款。”他微笑着说。
我顺着楼梯爬到三楼,掏出信用卡说“我住30天”,随手就签了字。结果票据上赫然显示:付款300,000元。我惊讶地抬头一看:六楼!我咬咬牙,妈的,钱是王八蛋!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每层楼都叫“六楼”,这也是他们的习俗。
“606房间,这是您的钥匙。”女服务生温柔地把钥匙给我。
我匆匆找啊找,发现最小的房间号就是607了,回到服务台我惊奇地问了这个问题。她温柔地说了一句让我很吐血的话:“我骗您的,呵呵,是608房间。”-_-。
进了房间,觉得卫生条件还可以,中档标准,可惜价格太坑。
我焦急地打开了标有“WC”的小门,发现后面并不是厕所,而是一个小柜子,板面上放着一张纸条,写着:
Sorry,we have no WC!
我飞快地跑出去,折腾半天找到了个公共WC解决了问题,回到608才发现上当了——原来我的“Kitchen”就是“WC”!
我居然还满怀期待地点菜,因为太饿了。服务台处的女服务生来送饭,她敲开门,对我说:“你看这样行不行:算了吧。”转身离去。
“怎么算了,我的饭呢?”
她头也不回,温柔地道:“你先自己找点东西吃吧。”
Kao……老子不吃了……
我愤愤地倒在床上,心想我真是到了个鬼地方。法奥斯到底是哪儿啊……想了一会儿觉得床板很烫,连忙下床,仔细一看,这是一个暖气箱……我明白了:那么那边那个暖气箱一定是床了!我把被子搬过去,倒下呼呼大睡。当我一头是汗醒来才知道这个也是暖气箱……
我把被子铺在地板上,艰难地度过了第一个晚上。我还做了一个短短的梦,梦到我回家了,吃着饭,睡着床,别提有多高兴了……

早晨醒来,强烈的阳光又把我拉回了残酷的现实,我还要在这个岛上磨练29天。塞聂卡说过:真正的伟人,是像神那样无所畏惧的凡人。好吧,我一定要在这个充满骗子的冒牌货的地方活下去!
壮丽宣言脱口而出,然而我发现自己躺在马路边上,旅馆不翼而飞。
旁边一个老太太告诉我,这个旅馆白天搬到东街当菜市场,晚上才会搬回来开旅馆。由于我起床太晚,旅馆早已经搬走了。我真是服了,好像在这里,把一座六层大楼完完整整搬走而不漏下一块砖是一件很easy的事情。
我快步走啊走,终于找到一家KFC,点了两个汉堡。当高瘦俊朗的男店员把两个菜包子端过来时,还没等我发火,他先发制人地亮出右臂上的蛇形纹身问我:“有意见吗?”
我说“很好没意见”,心里想着一个成语:卧槽泥马。
不过至少不用挨饿了,我大口大口吃掉了包子,然后又叫来两个。在我吃完后起身要走的时候,那个男店员拿来一张表告诉我到楼上领礼品。我很高兴,看来运气不会一直都坏啊。我收拾好提包,把它寄放在收银台处,去楼上了。
楼上很破很小,跟下面干净的店面截然不同。一个男人告诉我要用信用卡及其密码来识别身份,但实际上他又扣除了20,000元的手续费,然后给我的不是钻戒、宝马、房契而是一个小熊公仔,只有2cm大。我不爽地到楼下找到店员,他做了一个熟悉的抹袖子的动作:“有意见吗?”
行了行了。我回到收银台处取提包,收银员告诉我“你的包丢了”。然后自觉地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铁牌,上书:
存包处
把包放在别处易丢失,所以请放在这里。丢失自负。
我抓狂地走出KFC,心想安德森上校的金字招牌竟然堕落到这种田地。却发现:这个店,其实叫KFG。
我终于下决心去当地政府报告情况,一个路人告诉我:“别傻了,这里没有政府。”
难怪,我这明白还是有政府好……
之后几天我一直带着大量KFG的包子到沙滩观光。毕竟是热带度假岛的沙滩,风光还是不错的。只是这里上午游客很多,一到14:00人突然少很多。又过了几分钟只剩我自己了。
悲哀。我正想对大海抒发孤独情怀的时候,附近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我欣喜若狂跑过去,发现她大约二十多岁,很清秀,穿着蓝白色的裙子就像天上的海鸥一样。
“你好?”我开口。
女孩疑惑地看了我一下,过了几秒,说:“我们见过吧?”
我套近乎说,是啊,是的见过,在哪呢……
“在一家餐厅,KFG。”
那不是我天天买包子的地方吗?只是没有闲心注意别人。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记住我了。
“是啊是啊,我常去那。”
“呵呵,你从哪来啊?”
我告诉她我是从中国德州来的,以及相关的经历。她说这里是马来西亚的一个小岛,提供旅游观光,但由于政府放任不管,秩序很乱。“几乎没有人不是骗子。”
听到这最后一句,我想:谢天谢地,面前的这位姑娘就是万中无一的不是骗子吧。当时希望以后能和她保持联系,当我的导游,然后进一步发展什么的。
我找到一个话题:“为什么你喜欢蓝色的裙子啊?”
她轻轻一笑:“有意见吗?”
从这一句起我开始精神恍惚。我真是不得不想起那个KFG的男店员。之后我不记得聊了什么,很快逃回了旅馆。晚上梦到我在牵那个女孩的手,发现她手上有条蛇形纹身……
现实是残酷的。第二天我去KFG的时候,那个男店员对我热情多了,甚至坐下来跟我聊天。我问“我们认识?”
他说:“人家今天上班不能穿蓝色的裙子……”
我想起初中时生物老师说过泰国是人妖的乐园,现在我基本判断出面前这位便是妖他妈生的。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KFG,也没有去东海滩。又过了一天,我实在受不了心理压力,干脆搬到岛另一端的旅馆去住。

在西海滩晒了两天我的心情开始好了起来,虽然这里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地山寨。比如这里的这个旅馆(名字干脆就叫“山寨旅馆”),老板告诉我他这没有一日三餐,而事实上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几个端菜的服务员正从旁边经过。我怀疑这里的人不是说谎不打草稿就是人人都在说反话。
我很快相信了后者,因为在之后我做了一个很白痴的实验。当服务员问我点什么菜时我只说了句“我不要吃南瓜竹,我不要吃烤牛肉”。然后服务员瞪了我一眼,很快端上来了上述两样菜。我欣喜地以为我找到规律了。
不过第二天我就为这一草率的定论付出了代价。我在从沙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混混。他们挡住路还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话。
我有点害怕,想说“我不想找事”,刻意很诚恳地、点头哈腰地挥挥手:“我想找事。”
一秒后,我挨揍了。
挨揍的那一瞬间,我想起离回家还有17天。

可能你要问了我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其实我早在第一天晚上就在打手机了,只是没有打通,郁闷。第二天手机丢了。后来在我明白了手机对于一个煎熬度日的人的重要性、去买手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要买山寨机的准备,不出所料这里有来自中国大陆的各种奇异手机,包括德州制造的“Nakio”,我买了一部N95(Nakio 95)。
我拆了N95的包装盒发现里面是N2850时并没有惊讶,这就是习惯成自然吧,不过这N2850的外壳是木头制的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也好也好,木头被海水冲走了不会沉下去。
我发现用这个手机发短信的命中率只有30%左右。我发给小雪的“晚安我爱你等我回来我们就订婚”得到的回复时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傻×,我×你×”。我气恼地回复“我谁啊我×你××的××”。
结果这条成功地发给了小雪……
其他号码都记在已经丢了的手机里,这下我彻底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孤苦无依地睡着吊床、啃着半生不熟的牛筋,翻着从地摊上买的《哈利波特与夜壶》,我又捱过了几天。
我知道再这么住几天我会在回家前回老家见阎王爷的,所以还是在一天夜晚出去走走。我相信同样说着流利汉语的人呆在一起不会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在沙滩边上找到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年轻人。打过招呼之后他告诉我“也是从中国来的”。
我大喜过望。他继续说,他本是一个网络公司的销售经理。由于公司发行的软件质量很垃圾,已经在国内没有销路。现在为了清空仓货来到这个岛上。因为一般卖不掉的东西一般都可以再这里卖掉……
我说我也是个软件工程师,并告诉他只要把包装盒上的功能夸大一点就可以热销了,比如把“收纳500个英文单词”改为“5000个”,而最后一个“0”是封面背景上那只企鹅的眼睛。
果然几天后产品在这里热卖,那位经理很感激我。

终于我的期限满了,从新加坡来的客机顺便把我捎回了德州。一回去小雪就来接我,并说“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于是我把那双“Cola”袜子送给了她。
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就是老板在会议上表扬了我,说我设计的软件技术高超,质量过硬,远销国外比如东南亚等地区。我领到了更多奖金,打算下次真的去夏威夷。
很久以后我仍然忘不了那次法奥斯之旅。奇怪,为什么那里会有那么多山寨的东东呢?

-终于完了-

2009